守迪忍不住“嗤”一声笑起来,校长惊讶地打量着这个衣着整齐的好学生。“校规手册上还真的写着呢,但是,身为校长的您,难道没有权利决定撤销这一条吗?”守迪依旧带着让校长心里发毛的淡然笑容。
“不是我订立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订立的。”校长喝口热茶平复了情绪,向目光灼灼逼人的守迪解释,“夜间校规众说纷纭,传说第一任校长得到的校规手册上,只有一条规定,那就是夜间禁足令。”
为了让守迪接受违反夜间禁足令的可怕后果,校长犹豫了下,还是告诉守迪:“第一个违规的人,不是一年前的学生。”早在五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当那位校长坚决认为这是影响岭南高中声誉的迷信传说,企图亲身验证并撤销这项校规,就在他独自前往验证的夜晚,不明坠楼身亡。
此时在宽敞明亮办公室里品茶回忆的校长正是在那之后升职担任校长的,直到守迪关上办公室门,校长还沉浸在五年前的事情中,低声嘟哝着:“不可撤销啊,禁足令是不能撤销的。”手指不自觉敲打在茶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日光笼罩一天的岭南高中,在阳光退散后便迅速弥散森冷气息,学生和老师们比平时离开得更早。放学铃声响起后不到半小时,岭南高中已经空寂一片。
保安打算快速检查一遍教学楼后也提前离开学校,总觉得今晚的岭南高中寒气逼人。还差三楼,冲上楼梯的保安被迎面下楼的人撞得趔趄,险些摔下去。“守迪同学啊,快点离开学校吧。对了,三楼,没人了吧?”抱着练习册的守迪笑着点点头,又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这次不会耽误你下班了。”
锁头被打坏,不能上锁的校门让保安有些不安,但想想刚刚发生血案,岭南高中夜间的“死亡校规”流言四处传播,也不会有人闯进去冒险吧,随意把门合上就急忙离开。
长长的走廊,月光高挂时,倾斜照亮了部分地板,弥散森森冷气。走廊尽头的教室里传出声响,打破沉寂的岭南高中深夜。
从实验室储物柜里清醒过来的人摇晃着还阵阵疼痛的后脑勺,父亲打了电话说“作为校长的儿子别太过分”,更受不了母亲哭哭啼啼的唠叨劝说,返回学校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谁埋伏了自己,从背后袭击,脑袋后面伤口表面的血液已经凝固,伸手一摸,血腥气味让人恐惧。
从柜子里滚落出来,抬头可以看到高悬的月光,一头烫染成金黄色的头发被照耀得微微发光,惊恐的眼睛圆睁着,嘴里呢喃着:“岭南高中,晚上的岭南高中,爸爸,妈妈救我。”哆嗦的声音无力地在没有人的教学楼里传播。
逃离,必须从岭南高中的夜晚里逃走!顾不上脑袋的剧烈疼痛,拼命冲出实验室,三楼,为什么袭击自己的人要把自己藏在三楼实验室呢?越想头越疼,都怪父亲不肯撤销那条莫名其妙的校规!昨晚才死了一个,自己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违规被杀的学生!
“你违规了。”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从哪里传来的?烫染头发的男生惊恐地求饶着,那个审判似的声音却不停重复着,追赶着似的从他身后传出。楼道转角的地方,一颗尖叫着的金黄色脑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滚落下去。
连续受到重创的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浑身酸疼得无法动弹,有液体流淌下来迷蒙了视线。
“岭南高中夜间禁足,违反者重罚。你,违规了。”带着嘲笑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没有人类的温热气息,而是冰冷入骨的恐怖。
岭南高中的夜陷入幽深,谁也听不到那一声闷响似的撞击声。
清晨雾气未散,小狗挣脱了大爷的牵扯,消失在岭南高中门口的迷雾中。大爷紧张地呼唤小狗,却只听到越来越凶猛的吠叫声,还有慢慢飘散过来的恶臭味。总是锁得紧紧的岭南高中大门竟然打开着,大爷是第一个发现校长儿子尸体的人。
因为儿子常常夜不归家,赶到学校的校长看来并没有为儿子彻夜未归而失眠,只是目睹儿子坠落后还被小狗撕咬的尸体而红了眼睛,惨败了脸,狂吼着:“怎么能,怎么能让你的狗咬他的尸体!”
安静的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沾染血肉的毛发,尝试了人肉的狗,一定不会再喜欢任何食物,没有比人肉更鲜美的饲料。大爷恐惧地望着小狗,突然甩开手中的绳子急匆匆离开。发现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脸无辜,紧紧跟随,忠心地吠叫着。在守迪听来,那叫声充满欲望,它在向主人乞求得到更多新鲜的肉食。正如那个夜间执行惩罚的魔鬼,举起镰刀后就再也无法成为天使。
“校门的锁被他砸坏了,可能是在我们离开学校后跑进来的。”保安眼神怯怯地观察旁边校长的表情。如果自己离开之前,巡楼的时候,校长儿子就在学校里,那这份保安工作一定保不住了。
“三楼教室最后离开的是我,确实没有看到其他人。应该是后来偷偷进入学校的。真傻,就算再好奇,也不该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啊。”守迪遗憾地摇摇头,说出猜测时,目光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的违规通告栏上。
校长儿子的违规公告覆在了苏雅那份上面,空气瞬间冷得让人瑟瑟发抖,阳光久久没有出现,无法冲破厚厚的云层,这使得岭南高中更加阴冷。
到底是什么人在玩弄着岭南高中学生的生命,公安人员们既是愤怒又是无奈,现场跟以前一样,找不到任何关于谋杀的证据。那一张张诡异的“违规死亡公告”更像是警告和挑衅。
“那个杀死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这个学校会有那种代替校长对学生执行死亡惩罚的东西?”学生和家长们抗议的声音几近把校长掩埋。
校长痛苦地紧抓着头发,拼命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到底是谁杀了我儿子?”主任们惊讶地上前拦住对公安人员和抗议的学生、家长们发难的校长。失去儿子的痛苦,儿子因为违反岭南高中流传的可怕死亡校规而惨死的事实,让校长坠入了最深的地狱。
守迪嘴角拉开一抹胜利的笑容,这种坠入地狱的悲痛。五年前,他和母亲、哥哥尝试过;一年前,他和母亲又再次尝试到了。
“校长,你一定比任何人清楚,岭南高中的午夜,是否真的存在审判者。”守迪径直来到校长面前,带着仿佛凝固的笑容,冰冷而坚定,让周围所有声音都静默。
守迪和校长对视着,见校长还是一脸茫然,不禁苦笑地自嘲:“确实,我和父亲一点不像,所以母亲不怎么喜欢我。她喜欢我哥哥,张守遥。”
哥哥的容貌和父亲太相似了,所以母亲昨夜又不小心准备了“哥哥最喜欢吃的番茄炒蛋和红烧鸡块”。守迪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最讨厌和会引起轻微过敏的菜都吃下去,因为哥哥以前也这样,明明不喜欢红烧鸡块和番茄炒蛋,却总是一脸愉快地吃下去。只是入读岭南高中后,哥哥开始厌倦回家,厌烦母亲总是提醒他在学校里打听追查父亲坠楼的真正原因。母亲认定父亲的死,和父亲死前提过的“财政上出了点问题”的副校长,也就是现任校长有关。
“你也是前任张启校长的儿子?”保安好奇地重新打量这位转学的优秀学生,连质问校长的笑容都是完美的,这样的完美让保安觉得难过,就像一尊努力雕琢表面的娃娃,内心也许已经腐烂。就像很多人自以为的乐园,不过是他人的地狱。
校长无力地向公安人员伸出双手:“抓我吧,五年前那晚留在学校的不止张校长,还有请求他不要上报我亏空公款的我。一年前的学生张守遥也是我杀害的,那晚他跟踪我和情妇到学校,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想报警抓杀父凶手。”一旦被定罪,那些奢华就不再属于自己,情妇也会离自己而去。黑暗中,他想到了在校规手册上用红笔写上夜间禁足令,违者重罚这条夜间校规。违者,可以是死亡。谁将成为黑夜的审判者,谁就是游戏的胜利者。不是贪污的他坠入地狱,就是正气凛然铁面无私的父亲坠落地狱。
想不到自作聪明的死亡违规游戏,最后报应在儿子身上。“我儿子,是你害死的吧?因为,岭南高中根本没有夜间审判者。”校长被带走前,表情复杂地向守迪求证,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惊恐地聚集在这个校服整洁的少年身上。
保安试图为守迪解释昨晚是一起离开的,却被守迪拉住,苍白而疲惫不堪的脸,跟第一次见到时苍白却两眼清亮的脸不同了。
“是我埋伏,设计让你儿子摔下楼,看着他断气,再按你所创造的‘夜间禁足令违规惩罚方式’,把他丢下楼。”守迪语调平静,仿佛阐述的不是自己昨夜残酷的所作所为。突然回头,径直走向违规通告栏,扯下校长儿子的违规公告,小心撕下苏雅的违规公告,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次作案使用的MP4,按下播放键,MP4里传出幽幽的声音“你违规了,你违规了”。
关于苏雅的死,守迪在公安人员开口前就承认了:“在那所重点高中的天台,我救了她。我告诉她,死在那里只会被大家认为‘畏罪自杀’。是我建议她转学到岭南高中再跳楼自杀。”家里穷得连辅导书都不能为她购买,她父亲坚决要她从重点高中退学,打工帮助家里生活。苏雅偷同桌的钱,只为了交报名费和大家一起参加周末的聚会,留下高中时代最后一个美好的记忆。结果不仅失去升学希望,甚至连名誉和朋友都失去的苏雅,死亡才是她最好的选择,最终的乐园。
守迪利用苏雅的死,拉开新一场违规死亡游戏序幕,实现对校长和他儿子的审判。他们所拥有的地位和一切,本来就应该属于父亲和自己。
“为什么要害死无辜的人呢?”公安人员为守迪戴上冰凉手铐时无奈地责问。
“因为每一条通往自我乐园的路上都有很多地狱,属于别人的地狱,他们坠入,我才能继续前进。”守迪向喧哗的人群中笑了笑,母亲在哭,对着自己哭泣着。守迪不知道她的眼泪是欣慰自己终于为父亲和哥哥报了仇,还是为自己被戴上手铐而悲伤。
母亲突然从人群中拼命冲出来,使劲拉住要被带上车的守迪,在守迪始终微笑的脸上留下五道鲜红的掌印:“你这个笨蛋,确实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父亲刚接受岭南高中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希望把这个学校变成孩子们的乐园,培养出更优秀的孩子。母亲为守迪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哽咽,“他多希望你和守遥入读岭南高中的时候,这里是最优秀的学习乐园。”然而,自己却成为毁灭父亲乐园蓝图的帮凶,让他曾经期盼改变的学校成为被死亡笼罩的恐怖地狱。
那些坠入地狱的人们,也许都在寻找乐园的路途中迷失了方向。地狱的诱惑和危机,原来不是源于他人,一直都是自我的迷失。
夜风习习拂起女孩的长发,男孩轻轻牵着女孩的手承诺着永恒不变的爱。女孩走近天台边缘,笑容诡异:“你听过岭南高中以前的夜间禁足令吗?”男孩点点头:“不都是吓唬人的把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