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又是一年秋猎时,昨晚的雨下了一整夜,很是恼人;今早天气也依然有些昏沉沉的,可是这仍旧无法消减王公大臣们打猎的兴致。一行人穿着骑装,浩浩荡荡策马而来。没有后宫的喧闹、没有朝堂的纷争,在这个围场上,你可以尽情地做回那个最热情洋溢的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体内兴奋地流淌着。在这里,尽是男儿的天下。
行在最中间的那个,一袭明黄骑装最是惹眼。剑眉星目、英挺的鼻梁、低沉浑厚的声音散发着帝王的霸气:“我大清男儿最是骁勇善战,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群大臣面对这眼前围场的雄广开阔的视野,早已迫不及待;此时终于听得圣命许可,立即策马狂奔而去。
围场边上的龙帐外
“听到刚才的秋猎规则了吗?”或许是受到围场上男儿热血的感染,这次奉命随驾伺候的几个小宫女也满是好奇地围在一起,偷偷讨论着。
“听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兴奋地说道:“拔得头筹者要赏黄马褂呢!”
“不是这个啦!”另一个稍大点的粉装宫女轻声说道:“这次据说又是不能猎鹿。”
“啊?!——”小宫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呀?这围场小鹿可多了,怎么不能猎啊,再说皇上也没说不能猎啊。”
粉装宫女看着一帮小宫女正昂首好奇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得意地说道,“据说是围场里的老规矩了!你们进宫晚,自是不知。皇上……”
“绿柳,你不要命了?”颜玉有些慌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急忙拉过几个讨论的宫女:“以后不准讨论这个了。”
“颜玉姐姐,我们也只是好奇罢了!”被突然打断的绿柳显然有些不满,“你是伺候皇上的,自然是知道缘由。不肯与我们说也就罢了,还不准我们说了!”
“唉——”颜玉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为你们好。秋儿姐的事——”
说起秋儿姐,绿柳也不禁噤了声。现在的琪帝最是讨厌“无事生非”,去年秋儿姐就因着和几个宫女私下非议,被打了二十大板之后,又被逐出宫去了。
绿柳虽然是噤了声,可还是有一个新近进宫的,而年纪又是极小的小丫头不知深浅,仍然掩不住心里的好奇。一见颜玉说起此事,便忙拉着她的手,问道:“对啊!颜玉姐姐——你是伺候皇上的,可是知道为什么?”
“颜玉,颜玉——皇上的茶呢?”
颜玉还未及回答,就听得远远的有人在唤她。
“此事以后不要再说了,否则少不了皮肉之苦!”颜玉回头,还想提醒几位胆大的小宫女几句,却听见小路子急急地朝这边跑来,便慌忙赶了过去。
琪帝即位已经第四年,自己是第二年进的宫。这几年都在琪帝身边服侍;秋猎也来了两回了,只是就像宫人们所说的,“禁止猎鹿”是一条心照不宣的旨意。不知是谁开的头,也不知是怎样传递的,只是到现在,的确从没有人猎过鹿。其实,自己也是有些好奇的;也曾想过,这是否跟皇上的喜好有关。只是——这样的喜好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颜玉,你也越来越不像话了,皇上的茶还没沏好,倒有空和那些小宫女闲聊?——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宫里也是老人了,愈加放肆了。”小路子站在颜玉前面,恨恨地说道。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沏茶去。”颜玉低头欲走。
“颜玉,不要怪我骂你,你也跟了皇上三年,应该知道他的脾气。”
“路公公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颜玉抬头望了望坐在远处主位上的琪帝,低下头走开了。
“皇上的脾气,如果格格……,唉——”小路子看着颜玉低着头慢慢走远的背影,不禁摇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路子是唯一个知道琪帝往事却还能留在宫中伺候他的人。以前服侍的宫人们都被放到了宫外。许是琪帝念在他从小自进宫便跟着乾隆先皇、后来又是遵着先皇遗命跟着他的份上,才没有把自己撵走。想着琪帝这几年忽冷忽热的性格,小路子也不禁觉得十分伤感。
围场上王公大臣们正在策马围猎,野兔、野猪到处乱窜,“唰唰”几箭,可谓百发百中,看来这又是一场男儿间激烈的角逐。
围场的西北角,是野狐出没的地方。只不过野狐太狡猾,射中的概率太低,故而来这边猎狐的人甚少。
一袭青色骑装的男子正坐于马上。
“主子,宫里有消息!”一个侍卫上前匆匆禀告道。
“说!”穿着骑装的男子拿起手中的弓箭瞄准了远处的一个白点。
“昨儿个有人夜探燕园!和暗卫交了手。”侍卫汇报道。
“哦?看来有人也等不及了,呵呵!”一箭破空而出,稳稳地射中了那个白点:“走,去看看我的小狐狸。”只这一句话的功夫,便早已勒紧了缰绳:“驾——”
围猎已近半,太阳也毫不吝啬地从云头钻出,丝丝缕缕的光芒撒在围场上,星星点点的。看得久了,不免有些恍惚。
“小路子,朕有些乏了,等狩猎结束后,再通知朕吧。”琪帝起身,往内帐走去。
小路子习惯性地躬身:“喳!”
琪帝进帐后,独自一人缓缓地靠进了软榻里,若有所思地眯上了眼睛。双指费力却熟谙地按捏着紧紧皱着的眉心,看上去十分的疲惫。
每当一个人独处时,那些甜蜜的、伤心的过往就会像一根根丝线,如影随形地缠绕着自己,似要拼命交织在一起,然后连成一张大网,把自己裹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
至今犹记,八年前的那场木兰秋猎,还是少年的自己意气风发。初见她时,受了自己一箭的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就是那么定定地望着自己:“皇上……我要见皇上……”
也不知为什么那时自己就如此相信她,硬是把她带到了皇阿玛的身边。也许就是那饱含着期待而又坚定的眼神吸引了自己,让自己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相信她。那双眼睛,那个倔强不屈而又巧笑嫣然的她。
“燕儿,我的燕儿……”
颜玉端着茶水进来时就看见琪帝卧在软塌上,半眯着双眼,低低地呢喃,似是甜蜜,又似是痛苦。
——这样的琪帝,颜玉曾经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之际,看到他一个人在书房独处,轻抚着那一幅幅画时才总会出现。
颜玉一时呆住了,愣愣地望着琪帝。
“谁,出去,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颜玉慌忙跪在地上。
琪帝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一双满是怒气的凌厉眸子对上了有些颤抖的颜玉。
“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你,回宫后去内务府自领二十大板。”
“奴婢知错,谢皇上。”颜玉端着茶杯慌忙跑出内帐。
“颜玉,怎么了?皇上在里面吗?”福尔康看见犹带泪痕,张皇失措的颜玉,不解地问道:“你这是——”
“额驸大人,皇上在休息。奴婢……,奴婢还有事,可否先告退?”
“去吧。”尔康回过头,正欲掀帐而入。
“额驸大人,皇上不许人打扰,您——,要不……要不先回去吧。”颜玉见尔康要入内,好心地提醒道。现在的皇上明显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不碍事,你先退下吧,我找他有事。”
尔康掀帐而入。
“不是说了,给朕滚出去吗?!”永琪怒气未消,一抬头见是尔康,依然觉得有些别扭,便道:“你也出去吧,朕要一个人静静。”
“永琪——”尔康低低地唤道。自从四年前永琪登基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尔康如此称呼他:“你这又是何苦呢?秋猎不是徒增伤感吗?”
“呵——尔康,你管的太宽了吧?!”永琪显然还有些不悦。
“既然高兴,为何不和大臣们一起去打猎?既然高兴,为何不准猎鹿?”
“福大人!——你只是臣子,请注意你的言行!”永琪“唰——”的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目光凌厉地扫向尔康。
“永……,皇上——,是臣僭越了。臣告退,望皇上——,一切安好。”尔康转身走出帐外,却没有看见永琪怔忡到几近失态的神情。
“主子!”半晌,一袭黑衣出现在琪帝帐内。
“何事?”琪帝一看见暗夜,顿时觉得有些紧张。
“有人夜探燕园。”暗夜低低地汇报道。
“那她……,——那人可安好?”永琪别过脸,强压住内心的不安,故作镇定地问道。
“主上,放心,一切安好。”
“嗯!“稳了稳心神,永琪问道:“交过手没?”
“交过,来人功夫不弱。属下不才,让他逃脱了。”
“嗯。——就你看来,和上次是一伙的吗?”
“属下不知。”
“要加紧防卫,把暗风也调过去。下次,不要打草惊蛇了。下去吧。”
“是!”一眨眼暗夜就消失了。
“燕园——”永琪低低地思忖道:“看来要开始行动了。”
“皇上,狩猎结束了。”少顷,小路子站在帐外通报。
“嗯!”永琪掀开帐帘,秋日的阳光依然有些晃眼,恍惚间又看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奴婢来给皇上送茶的。”颜玉见皇上恍恍惚惚地盯着自己,急忙垂下眼帘低头说道。
“哦,是你——”永琪有些失望。讪讪地拿起颜玉泡的茶,喝了一口,强自稳了稳心神,说道:“走吧,看看今天大家的战况。”
最后,木兰围场秋猎,皇十五弟嘉亲王永琰拔得头筹。
“永琰,好样的!朕以你为傲啊,来人——赏黄马褂一件。”永琰今年也十岁了,看见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永琪觉得很欣慰。
“皇上——”永琰抬起头,有些紧张地望着琪帝:“臣弟……”
“怎么,永琰,是不想要黄马褂这个赏赐吗?”
“嗯!”永琰紧张地低下了头。
“那你想要什么?说来朕听听,说得好的话,朕可以考虑。”永琪颇有兴味地说道。他这个弟弟,从小就聪明有加,武功骑射样样精通,小小年纪做事有礼有节、为人也甚是谦和有礼。此时听他向自己提要求,不免觉得有些好奇。
“皇上——”永琰抬起脸期待地望着琪帝,“现在臣弟还没想好要什么。但是臣弟希望皇上能够许臣弟一个愿望,彼时我再来让皇上兑现。——可以吗?”
众人心里一惊,这个嘉亲王向来懂事,此时怎会向皇上提这种要求?万一惹得龙颜不悦,可如何是好。
“这样啊——”永琪思忖片刻,看向自己的爱弟:如果皇阿玛还在,想必永琰一定深受皇阿玛喜欢,应该是要什么有什么吧。思及此,永琪微微一笑,“好吧,朕就许你这个愿望。”
“谢皇上赏赐!”永琰深深地叩拜。
除了永琰,其他王公大臣也收获颇丰,琪帝也一一给了赏赐。就这样,清宫里一年一度的秋猎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一行人收拾营帐起驾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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