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囤正带着两个民兵在西卫村村口盘查过往行人。
一个老汉领着个半大小子走过来,问:同志,胡队长住在哪儿?
满囤一愣:你……哟,这不是张家塔的二毛旦吗?这是你甚人?
二毛旦认出了满囤,忙说:满囤哥,这是俺姥爷,他是送俺来“扩红”的。
满囤问:扩甚……红?
老汉说:大兄弟,这孩子见村上的后生们一个个都跟上红军走了,成天价哭闹着要参加红军,俺实在哄不住他,只好依着他来找你们的胡队长。
满囤一笑:二毛旦,你这尺寸还没长够,急个甚劲嘛?走吧,跟俺来吧。
几人来到胡耀邦住的窑洞前,满囤让毛旦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屋笑着说:胡队长,张家塔那个儿童团长二毛旦,你还记得不?
胡耀邦想了想:二毛旦?哦,就是那个只认路条不认人的儿童团长吧!记得、记得。
满囤说:他把他姥爷搬来了,要找您谈“扩红”的事呢!
胡耀邦:扩红?
二毛旦不请自到,进来说:胡队长,俺是来告状的。
胡耀邦问:你告谁的状?
二毛旦说:哼,那些“扩红”的同志,从门缝儿里瞧人,把咱们这些个子不高的同志都看扁了。首长,当初你是怎么给“扩”进来的?
胡耀邦拍着二毛旦的头,笑着说:你这个鬼精灵,“咱们”是什么意思啊?说你就说你,拉扯我做什么?
二毛旦嘿嘿一笑,说:首长,俺想了半天,最后才决定找您的。
胡耀邦说:哦?那我很荣幸哟!说说你的理由吧!
二毛旦说:这很简单呀,因为您不会小瞧像俺这样的矮子呀。哦,您看俺这军帽,上级发的。
胡耀邦接过军帽,看了看,说:你说的那个上级叫什么名字啊?
二毛旦在胡耀邦耳边低语:是个女干部,叫贺……对,贺子珍。
胡耀邦将信将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二毛旦用手比画着说:谁骗你谁是个老鳖。
胡耀邦大笑起来:哈哈……好吧!二毛旦同志,既然贺子珍同志有言在先,我就代表红军地方工作队欢迎你先加入游击队吧!
二毛旦高兴地跳起来。
中午吃过饭,胡耀邦送李富春出村。
李富春说:耀邦同志,钱家的这批货我们可以收下,但钱还是要给的,就算暂时拿不出来,也要把账记好,这是党的政策,丝毫马虎不得哟!
胡耀邦点点头:我明白。
李富春接着说:晋商不仅仅一个钱家,通过我们和钱家打交道,要让他们明白共产党和红军的政策,这关系到中央的统战方针能否真正落实啊!
胡耀邦说:账目问题,请首长放心,老白会弄得清清楚楚的。
交口县康城镇红军总部的院子看似寻常,并不引人注目,程子华骑马飞奔而来。警卫员小李子敬礼:程政委好!主席正等着你们呢。
洪光风风火火从院里出来,与程子华差点撞了个满怀。洪光连忙敬礼:政委来了!
程子华往后一指:你看这是谁?
洪光看见后面跟着的郭登瀛,笑了:哦,这不是郭团长嘛……
郭登瀛敬礼道:正是败将郭登瀛。
程子华笑着说:郭团长今天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哟。
洪光颇为疑惑:毛主席请他?
毛泽东正在桌前批阅文件。
程子华说:主席,我把晋绥军郭登瀛团长带过来了。
毛泽东站起来与郭登瀛握手,说:好啊,我听说郭团长是闻名三晋的一员骁将啊!
郭登瀛深深鞠了一躬: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承蒙贵军宽大不斩之恩,卑职不胜感激。
毛泽东掏出香烟一笑,说:两军阵前是对手,坐在一起就是朋友啦。请坐,来抽一支香烟。
郭登瀛摆手:不吸、不吸。
毛泽东笑道:吸吧,吸吧,没关系的喽。
郭登瀛说:先生有何见教,登瀛愿洗耳恭听。
毛泽东抽着烟,谈笑风生,讲了一番当前形势与红军东征的目的。
郭登瀛听了半晌,激动地说:先生一席话,令登瀛大开眼界。日寇侵我中华,贵党号召建立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爱国恤民之心足令朝野上下为之动容。
毛泽东说:看来郭团长是有爱国心、有热血的中国军人。
郭登瀛站起来:登瀛不才,愿意为抗战救亡奔走呼号。
毛泽东也站起来,说:既然如此,我们立即就可以放你回去,见了阎锡山,请代我转达三条意见。
郭登瀛:先生请讲。
毛泽东扳着指头说:第一条,由国共两党形成统一战线,共同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郭登瀛连连点头。
毛泽东接着说:如果第一条暂做不到,那么还有第二条,就是把绥远十六县让给红军,作为我们红军的抗日根据地。如果上述两条都不行,那就只有第三条了,在雁北让出一条路,以便让红军到第一线去与日军作战。
郭登瀛说:这三条意见都是为国家着想的,卑职都记住了,一定给阎长官捎到。只是郭某……
毛泽东问:郭团长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嘛。
郭登瀛说:卑职可否先不回去?
毛泽东笑问:郭团长还有什么顾虑吗?
郭登瀛说:卑职是想到陕北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好开一开眼界,长一点见识。
毛泽东颇感兴趣地说:郭团长,你这个想法很好嘛,我代表红军将士和陕北人民欢迎你啊!
傍晚,一溜黑色车队从太原城首义门鱼贯而入。
车上,阎锡山微闭二目,对杨爱源说:堂堂晋绥军的一个团长,竟然能让人家捉了活的,耻辱啊!
杨爱源叹道:或许是共军的诽谤宣传,也未可知。
阎锡山点点头:共产党搞宣传的确很在行呀!那些黄河边上种地的农民,被共产党一洗脑子,就敢端起枪来跟政府做对。
杨爱源问:咱们抓得那些俘虏,一个个还不愿意反省,更不想当我们的兵。真不明白共产党是怎么给他们洗脑子的!实在不行,就全杀了吧?
阎锡山略一思忖,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嘛!这是最笨最蠢的法子。人家共产党搞赤化有办法,咱就拜他为师,也学着他们洗脑的办法。以后凡是前线部队被红军俘获后放回的人员,一律就地办反省室,责令各县县长,配合军队,对这些人亲自训示教化,先把脑子洗干净再说。
第二天晌午,阎小川正躺在炕上抽大烟,杨静安匆匆进来,说:听说钱府的白大掌柜近来活动频繁,行踪诡秘,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阎小川睁开眼:有甚证据吗?
杨静安凑近说:有人看见他去过罗村、西卫村那边,八成是跟共产党做什么交易吧?
阎小川不屑地一撇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前……两天,你们嘀咕黄……河第一湾有鬼,老子派兵去了,结果怎样?鬼……在哪?一天起来疑……神疑鬼的穷折腾。
杨静安心事重重地说:阎旅长,不知为甚,俺总觉得黄河第一湾早晚要出大事。
阎小川大笑:屌——你的情报哪回准过?
奔流不息的黄河水,在石楼境内陡然走出一个鬼斧神工般的圆弧形,古往今来,大凡见过这个大弯的人无不叫绝称奇。
此刻,洪光正端着望远镜观察,白子明、高河娃、满囤伏在一旁。
洪光叹道:黄河第一湾依然如故啊!那边是禹王庙吧?
白子明说:对!这里原来没有军队把守,前些日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来了一支晋绥军。
河娃说:听说是从咱县里临时抽调过来的。
洪光放下望远镜,说:莫非敌人是嗅到了什么腥味?
河娃问:会不会是走漏了风声?
白子明摇一摇头,说:不大可能……这样,洪团长,还是由我先去庙里看看再说。
禹王庙周围山环水绕,景色宜人。
山门前的空地上,一位银髯飘飘的老者,身手矫健地舞动着一柄铁禅杖……
木村一郎躲在杂草间,端着高倍望远镜向禹王庙里张望。突然,一个身影进入镜头,木村禁不住一阵兴奋。
木村喃喃自语:要戏!是白大掌柜……
白子明说:老师傅的功力与日俱增啊!
银髯老者屏气收功,放下铁禅杖,笑道:托您的福,筋骨气力还将就。
白子明递上银子,说:师傅多年看护禹王庙,功德无量啊。这是钱老东家让我送来的一点善款,请师傅笑纳。
老者说:哦,多谢老东家。不知白大掌柜此来有何吩咐?
白子明四下看看,低声说:近来气候不大好啊!老东家担心那批货……
老者装作不懂:唉,老朽木讷,不明白大掌柜说的什么。
白子明拿出一把钥匙,说:老师傅,可认得这把钥匙?
老者点点头说:请大掌柜放心,那批货安然无恙。
白子明拱手告别:老师傅,过几天我来取货。
老者还礼:大掌柜一路走好。
暮色中木村一郎匆匆赶路,突然,与一支中央军不期而遇。领队的胖营长发现了木村,高声喝问:干什么的?
木村无法脱身,只好说:去……禹王庙上香的。
胖营长满腹狐疑地问:上香?你是哪个村的?
木村回答:我是石楼城的生意人。
胖营长一笑:哈哈,好一个生意人。我看你像个共匪的探子。来呀,给我搜。
几个士兵上前控制了木村,很快搜出了望远镜。
胖营长大笑:哈哈,生意人?你拿这玩意儿做啥生意呀?带走!
木村一边挣扎,一边大嚷:你们无权拘捕我,我是大日本帝国的乔民!
胖营长上前狠狠扇了木村一个嘴巴,骂道:让你胡说!老子还是大英帝国的将军呢!三张纸画个驴头——你的脸可真大!没镜子撒泡尿照照,就你这个德性,还拉大旗做虎皮冒充大日本帝国的亲戚?好!就算你小子是个日本狗,那你跑这儿来做甚?快老实招来!
木村张口结舌:我、我……
胖营长冷笑:好,你不说是吧?回去我用大刑伺候,看你说不说!
木村挣扎着被拖上一辆三轮摩托车。
胖营长率队前进,忽听山上响起一声呼哨,接着弹如雨下。中央军顿时乱了阵脚,纷纷一边四散躲藏,一边组织抵抗。
木村乘乱跳下摩托车,连滚带爬地往山下逃去。
胖营长突然发现了木村的身影,举枪瞄准,一扣扳机,只听“啪”的一枪,木村中弹跌落山崖。
夜里,白子明匆匆回到张家塔。钱荫祖说:哎呀我的白掌柜呀,这一去叫我等得好心焦。
白子明说:路上不好走,耽搁了一阵。
钱荫祖说:先歇一歇,喝点水慢慢说。
白子明喝一口水,说:我这次见到了红军地方工作队的胡队长,红军急需这批药材器械,不过人家说要照价给钱的。
钱荫祖说:唉,你八成是没说清楚我的意思?
白子明说:我说了,但红军地方工作委员会的领导说,红军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一定要按政策办事。
钱荫祖感慨万千:老伴儿,你听见了没有,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这样的军队还真是头一遭遇见啊!真是仁义之师啊!
白子明掏出封信,说:东家,我以你的名义,给杨县长写了封信,你看行不行?
钱荫祖接过信看罢,说:这无中生有的信,我看不妥。
白子明说:这是权宜之计嘛。为使钱家避免落下“通红通共”的罪名,目前只能这么做啊。
钱荫祖说:为了保护自己,就陷害他人吗?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能违背圣人之言啊!
白子明劝道:东家,孔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对好人而言;如果对坏人、恶人、敌人呢?孔圣人还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国民党蒋介石纵容日寇鱼肉百姓,反动县长杨静安坏事做尽,而且和日本商人暗中勾结,对这种恶人就应置之于死地啊!
钱荫祖仍迟疑:非要这么做吗?
白子明说:有老东家这封信,送到县城,日后阎小川就是证人,这批货物绝非东家卖给了红军。
钱荫祖又看看信,说:让我再想一想吧。
白子明又说:写这封信,还有一层意思,眼下杨县长正千方百计陷害咱家继武,一旦他知道替他送告状信的莫世魁被杀,肯定会对继武下毒手的。东家写这封信做个姿态,也是暂时把他稳住,并且抓住他与日本人私通的把柄。
钱荫祖放下信,决然地说:好!我写。
白子明说:东家,这宗生意做完,我就要过河到陕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