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枣花正在窗前剪大红喜字，嘴里哼着《五哥放羊》。
高河娃一手拿猎枪，一手拎着两只山鸡，一路小跑来到枣花家门前，高声喊：枣花、枣花，你要的长尾山鸡，打回来了。
枣花拿起山鸡高兴地说：河娃哥，你真有本事，我夜天刚说了，今天你就打回来了。这么漂亮的山鸡毛，作出的鸡毛掸子，玉涵姐一定会喜欢的。
高河娃：枣花，俺和钱家的白掌柜说好了，娶你那天就用他家的马车。到时候你遮上红盖头，坐在里面，俺披红戴花坐在外边，那叫一个神气呀！
枣花羞红了脸：哎呀，看把你美的，没羞没臊！
高河娃：哦，差点忘了，一会儿，满囤和黑牛他们把俺家那头猪赶过来，杀了办酒席。
街口拐角处，白子明只顾低头匆匆走着，差点跟莫世魁撞个满怀。莫世魁上下打量白子明，说：老白，俺听说你被绑了票，咋回来的？
白子明苦笑说：唉！莫大镇长，快甭提了，吓死人了！好歹总算捡了条命回来。
莫世魁说：那你不在家里猫着，还满世界乱跑？
白子明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命苦不能怨政府啊！眼看又快到年关了，还有好几家买卖没结账呢，我这是挨家挨户磕头捣蒜去讨账呀！
莫世魁：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上回镇上成立“防红防共保卫团”，你们柜上可是一点血都没出啊！
白子明：唉！不瞒您说，莫镇长，俺们老东家关了沈阳、北平的商号，憋了一肚子气，刚回来就病倒了，这两天才缓过点劲来。
莫世魁：唉！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日本人也是人，跟谁做买卖不都是为了赚两个钱嘛！
白子明摇摇头：老东家认准一个理儿，死活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莫世魁：回去代我给老东家请个安，让他老人家放心，这义牒镇上的事，只要有俺姓莫的在，谁也不敢放个闲屁！哦，钱大公子带兵回县上了，对机会给我引见引见，咋说？
白子明一笑：好说、好说。
快晌午时，枣花家院子里，架起一口烧开水的大锅，热气腾腾。
高河娃和几个后生正把一头大肥猪掀翻捆绑起来，那猪拼命挣扎嚎叫，引来一群孩子围观。
高河娃握着杀猪刀在铁锅沿上噌了几下，又在猪心口部位比画比画，然后猛地一刀捅下去，那猪一声惨叫，顿时鲜血迸溅。
莫世魁带着三四个团丁吆五喝六地进了院子，推开人群挤了进来。
莫世魁冷笑：嘿嘿，挺热闹啊！高河娃，谁允许你私自杀猪的？
高河娃：莫镇长，俺后天要办喜事，再说这猪是俺自家喂的呀！
莫世魁：杀猪可以，可你得先到镇公所办手续，交生猪屠宰税。
高河娃：俺自家杀个猪还要上税，凭啥呀？
莫世魁：凭啥？这是民国政府法律条文规定的，你不照章纳税就是违法乱纪，俺这个镇长也只能铁面无私了。
高河娃怒道：你……你要怎样？
莫世魁一挥手说：来呀，把猪抬到镇公所去！
高河娃提起杀猪刀：谁敢抬俺的猪，俺今天就像宰猪一样宰了狗日的。
莫世魁牛眼一瞪，拔出盒子枪：反了你了！给我绑了！
几个团丁一起扑上去，河娃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地。
枣花她娘上前央求莫世魁：镇长大人，河娃不懂事，您就开开恩，饶他这一回吧！
莫世魁晃着盒子枪，冷笑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俺看在枣花的面上，饶你这一回，明天老老实实去镇公所纳税交罚款。
枣花娘赶忙说：谢谢镇长大人！回头俺让河娃登门赔礼去。
莫世魁色迷迷地看一眼枣花，说：好好一朵鲜花，偏偏插在了牛粪上。唉！可惜了！
说罢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夜晚，油灯如豆，忽明忽暗。
枣花娘正跟枣花坐在炕头上缝被子。
枣花娘：下午，河娃去给镇长家送猪肉了没有？
枣花：他说越烧香鬼越多，死也不肯去。
枣花娘：啊？这个活祖宗，非要拿着鸡蛋撞石头呀！不行，俺得赶紧替他去补这个窟窿，要不明天还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说罢，下炕匆匆而去。
河娃吃罢晚饭，蹲在地上一边擦猎枪一边说：后晌，枣花让俺给“皮下坏”割块猪肉送去……
河娃爹问：你去了？
河娃咬牙切齿地说：俺日他祖宗！喂狗也不给他！
河娃爹点头：嗯，小子有种，像你爹当年的脾气。
河娃放下枪，站起说：坏了，俺差点忘了，枣花让俺割块猪肉给姜校长送去呢！
河娃爹：天晚了，明天去吧。
河娃说：不行……话音未落，匆匆出门。
河娃爹捡起枪摇摇头说：唉，还没过门就成了这啦，等娶过来还不得一天三炷香供起来。
枣花家的窗户贴上了红红的喜字，还有红红的满枝红枣的窗花。
枣花一边缝被子，一边哼着小曲，不留神针扎了一下手，急忙用嘴去吮指尖上的血珠。
忽然，莫世魁推门进来，枣花一惊：镇长？俺娘不是给您送猪肉去了？
莫世魁嘿嘿一笑，说：你娘正跟俺老婆聊天呐。俺怕你一个人闷得慌，就跑过来陪陪你。说罢，摸出两沓子现大洋，往炕桌上一放，接着说：枣花，俺这个一镇之长不能白吃你家的猪肉，你把这钱收好。
枣花把钱推过去：俺不能要这钱。
莫世魁把钱又推过来：就算给你结婚上的贺礼吧！你不收俺可就生气了。
两人推来推去，莫世魁乘势抓住枣花的手，贪婪地说：枣花我白天黑夜都惦着你，你就让我亲热一回吧！
枣花急忙往回抽手，不但没抽出来，反被莫世魁顺势搂进怀里狂亲乱吻……
枣花一边挣扎一边低声说：你……再不放手，俺喊人了。
莫世魁嬉皮笑脸地说：你喊，大声喊呀！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俺把你给睡了，给河娃戴了顶绿帽子，让他狗日的没脸见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干脆一头扎进黄河淹死算了。嘿嘿，他一死，你就成了杀夫不用刀的白虎星了，谁也不敢娶你了！不过，俺不嫌弃你，没人要你，俺要你！俺让你做三姨太，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枣花越听越怕，两手紧紧捂住脸，身子像筛糠似的抖成一团。
莫世魁乘机一口气吹灭了油灯……
一弯冷月挂在天际，风声呜咽，群山如莽，仿佛凶神恶煞一般狰狞可怖，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两眼含泪的枣花踩着凳子，双手扶着门框上挽着麻绳子套，嘴里喃喃地说：河娃哥，枣花没脸见你了，来生再给你做婆姨吧！
姜玉涵送河娃出门，笑着说：河娃，告诉枣花，明天一大早我就去给她化妆打扮，让她做咱义牒镇最美的新娘子。
河娃答应说：谢谢姜小姐，俺这就去告给她。
窗纸上映出枣花娘顿足捶胸的身影，令人揪心的号啕痛哭惊动了街坊四邻。披头散发的枣花，虽然已被街坊四邻救下，但看上去衣衫不整，气息奄奄。
枣花娘痛哭流涕地数落：烧香烧出鬼来了，你个黑心烂肺千刀万剐的，老天爷白让你披了一张人皮，祸害了俺的黄花大闺女！老天爷你睁睁眼，你让俺闺女可咋活人呀？
街坊四邻们愤愤不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连个兔子都不如！他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呀！
高河娃挤进来问：大娘，这是咋了？
枣花娘看见河娃哭声更大了。
河娃上前用力摇晃枣花：枣——花！这是咋了？你吭声啊！
邻居李婶悄声说：河娃甭问了，姓莫的，那个天打雷劈的东西不得好死呀！
河娃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冒着怒火：狗日的，敢坏老子的女人？看俺不宰了他！
河娃一声怒吼，推开众人的拦阻，顺手抄起院里的一把砍柴刀，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片刻，远远地听见莫世魁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接着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嘶喊：杀——人——啦！快救命啊！
烈火熊熊，火光冲天，引得人们纷纷出来观看。
高河娃站在山坡上，喘着粗气，用手摸了把脸上的血渍，狠狠地啐了一口。
河娃进门告诉他爹他把莫世魁砍了，并说要带上爹一块逃。河娃爹心急如焚地说：河娃，快跑，别管爹，再迟就走不了啦！
河娃抱着爹的腿说：不！爹，俺不能扔下你老人家，俺要背你一块走！
枪声划破了夜空，叫骂声越来越近。
夜幕下，一群保卫团团丁举着油松火把，步步逼近河娃家。
河娃爹端着猎枪怒吼：河娃——我的活祖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呀！
河娃“扑通”跪下，连嗑三个响头，说：爹，儿子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再给您老尽孝！
河娃爹急得直跺脚：婆婆妈妈啰唆你娘个脚后跟，给老子站起来走呀！
“砰”一颗子弹从头顶飞过。
河娃爹大喊：快！从后山梁子过黄河，逃命要紧！
河娃撒腿就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手握盒子枪，头上缠着血绷带的莫世魁，瞪着血红的牛眼，与手端猎枪的河娃爹，隔着一道篱笆墙僵持对峙着。
莫世魁用枪一指：你个老不死的，再不交出河娃，今天就烧了你的房子！
河娃爹端着猎枪，毫不畏惧：哼！不怕死的就过来！
莫世魁一挥手，两个团丁冲了进来。
河娃爹大吼一声：狗日的，来吧！
几乎在同时，食指扣动了扳机，“砰！”冲在前边的团丁应声倒地。
“砰！”莫世魁的盒子枪也响了，河娃爹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院子当中。
枪声惊得林鸟四散。
气喘吁吁的河娃猛地站住，转身朝自家的方向看去，只见火光映红了夜空。
河娃长跪不起，失声痛哭：爹——是俺害了您呀！儿子不孝啊！
山下传来莫世魁的叫骂声：快追！有人看见这小子往后山跑了。谁抓住这小子，老子赏他两个大烟泡。
薄雾朦胧，天空中有绚烂的雪花飞舞。
赵虎和尹洁正在隐蔽所观察对岸情况，突然，发现一个身影顺着对面陡壁上挂的绳索滑下河岸，然后踏着河冰跌跌撞撞向西岸跑来。
“站住，再不站住开枪啦！”那人背后传来叫喊声。
“高河娃，快回来，你小子敢投共匪，老子灭你九族！”这是莫世魁的声音。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高河娃腿部中弹，一瘸一拐艰难地往西岸挪着……
身后有几个保卫团团丁叫喊着冲过来。
尹洁举枪瞄准了追兵，“啪、啪”随着两声枪响，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团丁相继栽倒，其余的掉头就往回跑。
尹洁和赵虎冲出隐蔽所，一个背起受伤的河娃，一个持枪掩护，转移到安全地带。
距离河岸不远的山坳里有一个隐蔽工地。在几处简易的窝棚旁边，一些木匠、船工们和红军战士正修理加固渡河用的木船。
一位皮匠正在用力地吹羊皮囊子，还有两个人正捆扎木筏子。
一位老乡跟小四川吃力地拉着大锯。
洪光走过来说：老人家，您歇一会儿，让我来拉几把！
老乡拿出烟袋，一边装烟丝一边说：首长好像干过这活计？
洪光一边拉锯一边说：我家三代木匠，到我这儿给断了风水，等赶走了小日本，天下太平了，我还回去当木匠。
周恩来在徐海东、刘志丹陪同下，视察造船工地。
周恩来走过来，笑道：想不到洪光同志还有这么好的木匠手艺，海东同志，看来船的问题我可以放心了。
刘志丹：周副主席，洪光这小子爱吹，你可别把宝压在他身上。
周恩来一笑：不管你们怎么讲，这个宝我是压定了，东征战役打响后，我周恩来就坐洪光造的船过黄河。
洪光敬礼：周副主席，请您放心，我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