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跟你直说了,我看见你在我上课的时候……”
“确实睡觉来着。”
“……你的课后作业……”
“我哥们做完后顺道帮我抄的。”
“那这分数……”
“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自己考的。”
“……”
“放心吧老茹,你看我长那么好看,光风霁月,风流倜傥的,怎么可能干作弊这种卑鄙无耻下流肮脏又低贱的事情,对吧?”
散漫的声音弥散在空气里,留下几分捎带倦意的尾调在耳边回响,牧祯走进办公室的脚步堪堪止在了门槛上。
大概是从未听闻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辩白之词,她不太确信地捏了捏耳朵。
里间一时无言,牧祯抬眸望进去,看到室内的窗帘敞开着,外头有几簇繁盛的云南早樱开得很近,樱红点点印在上了年岁的旧玻璃上,染了鹅黄。
有一人懒散地立在办公桌后面,修长的身躯倚住了半角窗,正好融进溜进来的春色里。
春色近旁,速来和蔼的茹教授摆着一张“我很想骂你,但不知道从何骂起”的脸。
牧祯上前走了一步,平时反应总是慢半拍的茹帘青一下转过头来,这位年未五十却头发秃了一半白了一半的T大资深数学教授,瞬间像是见到了天外救星,包子般饱满的额头上绽开来三道浅浅的皱纹。
“同学,你是有事找我吗?”
这话似乎带着风,将一室的春光与无赖一股脑儿都吹起,甩了牧祯个迎头满面。
窗前那人跟着侧过身来,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落了落,似是不感兴趣般,又简单地移开。
牧祯也仔细看了他一眼,融在光线里的五官弧度正好,就是粉色的衬衫略显风骚。她想,虽然这人说话很无耻,但也不算妄言,确实长挺好看的。
“茹老师。”她回应一声,慢慢朝他们走过去,“我不找您,我找他。”
“他?”
茹帘青有些失望地旁边撇了撇,看到旁边某个不要脸的臭小子眼皮耷拉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这里除了他们俩,没第三个人了。
“找你呢。”他不满地提醒他。
“嗯?”
那人微微诧异,移开的眼神转回来,很是快速地又扫了一遍牧祯。
第二眼的印象在脑海里快速生成:撑死162,瘦,平,脸还行但不够可爱。
嗯,确定不认识。
牧祯仿若没看到他探究的视线,径自走到两人跟前,又往前移两步,直到能看清楚茹帘青桌上23寸显示屏上的字,缓缓依着念出来:
“许时年,男,计算机三年级二班,现代数论五次随堂小测验成绩:35,38,33,42,40,期中测试45,期末98。”
纤细的女声机械地朗读着显示器上的内容,虽然好听,但冰冰冷冷的仿若机器。
窗前那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成绩,眉梢微微一挑。
那女声还在继续:“如果你所有的真实成绩是一个群体,而把这7个成绩当成是7次抽样,那么根据中心极限定理,只要你的真实实力没有发生改变,你的成绩就会在无数次试验中受幸运等因素影响围绕真实成绩成正态分布。而显然,98分这个成绩不属于这个群体,显著性0.01,嗯,或许可以是0.001。”
一连串仿若天书的话砸下来,许时年听得有点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牧祯转过身来看向他,“我有99.99%的把握指控你——期末考试作弊。”
“……”
牧祯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像是法官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判决结果,高高在上,冰冷森凉。
许时年看着她,眼眸子微微一抬,突然觉得好笑。
在他这说服老茹的号角正要吹响的当儿冒出来的女人,就算不是来告白的,也没必要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我说喂,咱们俩素味平生的,没准以后还有缘分发展发展,你要不要这么不通情达理地大义灭亲,就这么把可能是未来亲夫的可爱男同胞置于死地?”
他扯淡的话张口就能来,明明语气很随意,偏偏语调很勾人,似假亦真,哪个女孩儿听了不得赧一赧。
可惜牧祯的脑回路跟他不在同一条船上。
“全中国单身青年人口有2亿多,就算男女比例一比一……”她想了一想,摇头,“我跟你结婚的可能性也只有一亿的排列分之一,无限接近于0。”
“……”
不是吧,不解风情?
许时年冲她眨眨眼,牧祯干瞪着回视他,一腔春情就这么砸在了木头上。
暗叹流年不利,许时年惋惜地抛弃从未挫败的情商,向智商救急:“行吧,无限接近于0。但你指控我这事儿,你出错的概率也无限接近于0么?你刚也说了吧,那什么99.99%的把握成立有个前提条件,是我的真实实力没有改变对吧,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个前提条件是成立的呢?”
“嗯,我知道。”牧祯同意地点了下头。
“嗯?”什么你知道?
“我看到了。”
“嗯??”
牧祯没理他,转而去看茹帘青:“茹老师,我可以作证,上学期期末许时年同学确实有在图书馆复习,不,是预习这门课,我看到有人在很不耐烦地教他。”
“……额,嗯?”
茹帘青正一脸欣慰地看好戏呢,没想到这戏说反转就反转了。
他茫然地去看臭小子,这什么情况?
许时年瞥了他一眼,你看我我怎么知道?
还有这家伙什么意思,说看到有人教就说有人教,偏要加上“很不耐烦”是几个意思?
“额,所以……”茹帘青想了想还是自己开口,“你其实是特地过来帮许同学解释的?”
“是的。”
牧祯认真地点头,好像刚刚说“我有99.99%的把握指控你”的人不是她一样。
茹帘青看了看她从始至终严肃着的脸,又看了看一边表情有些许崩坏的许时年,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不知为何莫名想笑。
好在他忍住了,挥挥手指门口:“那就没问题了,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们俩都回去吧。”
牧祯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转身,像是顺利完成了任务般,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这人到底干嘛来了?”
许时年望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余光瞅见茹帘青投来的看戏眼神,很自然地回了他一个明媚的微笑,跟了出去。
果不其然,本该离开的姑娘此刻正在门外站着,静静地看着他。
许时年反手搭了把门把手,将办公室的门带上,把室内的视线彻底挡在门后,然后噙起他一贯散漫的笑容回视她。
“所以……?”
牧祯没关心办公室的门,放下背上的书包往他面前走了两步:“你欠我一个人情。”
“欠你人情?”
许时年听着一顿,很快又回过味来,这人虽然一开始落井下石了一番,但后来确实又出言作证,在老茹面前给他证了清白,欠人情,照道理来说是该这么算的。
“嘿,成。”他想着,眸光一闪,“这欠人情的流程有点意思。”
许大不正经第三次,终于很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姑娘。
这人一身素淡的卫衣牛仔裤,素面朝天,不像是精心打扮过,但好在五官生得端正,凤目明艳,剑眉秀长,精巧的翘鼻之下一点樱红的薄唇。
好看算是好看,就是木了点,凶了点。
他想着,问:“你要我怎么报答?”
见他有答应的倾向,牧祯低头拉开书包去翻东西,许是最近室友一直在讨论霸道总裁套路文的缘故,这个对话接得很顺:
“以身相许吧。”
“……嗯?”
以身相许??
这什么剧本啊???
许时年懵了一下,转而又笑起。
“以身相许可以是可以,但我这刀可还是全新的。”他懒懒地调笑,“你这开刃价会不会出低了点,起码得比普通价多出一个人情吧?”
牧祯没听懂,终于翻到一个透明的文件夹,取出来递到他眼前:“条件好说,如果同意就把这个填了。”
许时年眨眼:“这么高效,连民政局都去过了?”
他好奇地接过,眼光轻轻地瞟上去,一张表格端端正正地立在A4纸上,表格上方赫然印着五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只是不是他调侃的那五个……
入社……申请书?
“英语专业三年级,牧祯,邀请你加入数据服务社。”
清脆的女声从纸张的另一头传来,许时年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把那张申请书看完。
“你一个英语专业的学生为什么要建数据服务社?”
“一些私人原因。”
“是嘛。”许时年并不是一个对别人私事过分好奇的人,“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牧祯的语气很诚恳:“社团人数不够,月底前再凑不到四个人就要被取缔了。”
社员不够找他凑人头?
许时年很是新奇:“你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
牧祯摇头:“社团考核还包括社团活动报告,没有数据活动就开展不了,而你是计算机系的名人,找你比随便找个人要高效地多。”
她的逻辑很清晰,随便找个人凑人头那就只是凑人头,但如果找的这个人能干活的话,那这个人头就凑得很有价值了。
许时年听着,稍稍收起了他的散漫,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这姑娘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太大的变化,不管他把话头扯得有多远,都是一副我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莫不是,真的是在招新拉人吧?
牧祯望见他手中装着A4纸的资料袋被微微翻折,猜想他在犹豫。
“500?”她问。
“嗯?”
“你来参加社团活动,我给你钱,”她飞快地算了一笔账,“500块钱一次,怎么样?”
“500块钱……一次?”
“嗯。”
见她应得斩钉截铁,还一脸诚信经营的模样,许时年还是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虽然这家伙这么认真,但这个生硬且很可能让对方不舒服的招新计划,如果不是遇上他,得面临多么尴尬的收场啊。
这么想着,他嘴角一勾:“成交了!”
办公室内,正走到门旁饮水机边准备接水,却刚好偷听到最后两句的茹帘青腿不听话地一抖,差点闪了老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