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幽界自有记录以来,已经过了近万年。万年之间星移斗转、沧桑变化,无数的朝代兴衰,无尽的势力起落,数不清的英雄人物出现与消失。不变的,只有那口耳相传中的七片大洲,还有大洲上的国度。
七幽界的人,十有九成九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大洲,若非有强大的背景势力,他们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离开自己的国家,更没机会了解其他大洲发生的事情。除了七幽黄泉箓,七幽黄泉箓是他们了解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也是七幽界所有人都能平等接触到的,最公正的信息。
七幽黄泉箓一载一现,每当它出现,都会引发七幽界的一番波澜。一方面是因为它过于强势,会引起被评价者的不满,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过于公正,会激起被排序者间的荣誉冲突。但这些事情毕竟只能影响到一小部分人,绝大多数的民众只是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像南澹部洲南境的某个山脚下,几名樵夫模样的人正在一处茶肆喝着酒,大声吹嘘着唐王李隆基的丰功伟绩。
白云暖日之下,茶肆露天而立,背靠一座风光秀美的小山,陈设也是简简单单。三张小方桌,周边围着十几张方凳,一边支着大大的“茶”字幡,另一边则是一张长凳,还有长凳边的煮茶火灶。四名樵夫围着其中一张方桌边喝便交谈,那碗中的液体清澈淡凉,一看就不是茶水,再加上他们每喝一口之后陶醉的表情,想必喝的是好酒。另一边的长凳上,坐着一对模样似父子的男性,赤着上身,搭着白抹布,悠闲的摇着蒲扇,淡笑着,听四名樵夫高谈阔论。
乡民言国事,字句有真知,这是一副相当奇异的画面。再加上林间的蝉鸣、鸟唱,当真是盛世大唐才能有的气派风景。
突然间,风吹乱了一拍,于是林间便有惊起的鸟儿冲向天空,画出一条条淡灰色的细线。只是那细线所起之处,却离茶肆不远。于是茶肆里的六人,便齐齐望向鸟飞蝉寂的方向,不多时,一个慢吞吞的篷车,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那篷车的篷很小,四尺见方,只能容纳一人栖身,看起来更像一个轿子,不过却是上好的木料打造,应该异常结实。车篷的框柱上面刻满了奇怪的图案,有花草虫兽,还有些认不出来的奇怪图腾。一看就不是大唐的产物,仅凭外观推断,应该是来自南疆或是西域。
但最奇怪的还不是篷车本身,而是拉动篷车的那个——人!
远远望到那个稀奇的篷车,茶肆里的众人不免流露出些许贪恋的表情,但注意到篷车竟然是由一个弱不经风的小个子拉着时,他们的的脸上又迅速变得惊讶起来。
篷车渐近,车篷里便传出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歇一会吧,喝点东西再赶路。”
闻言,拉车的人长嘘了一口气,缓缓解开了腰上和肩上的套索,佝偻的身体也终于挺直,一抬头,露出了一张风吹日晒的苦脸,他竟然是寅天乾。
长凳上的父子听到来者要喝东西,那年轻的小伙子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向篷车,殷勤的问道,“姑娘,我们有上好的普洱和滇红,还有些金贵的青叶,您想喝点什么?”说话间,他还忍不住偷偷地向篷车里张望,似乎想要看一看,这娇媚的声音是从何种美人的口中发出。
可惜篷车不是轿子,没有能被风吹动的帘子,只有两扇关的很严的窗户。而另一边,四名樵夫也都站了起来,眼巴巴的望向那扇该死的窗户,恨它不是帘子。至于那位年岁稍高的茶肆主人,则无可奈何的看着几个人的荒唐模样,不时瞟向篷车出现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后面的来客。
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篷车里的女人发出一阵娇笑,甜甜的说道,“哥哥们好热情啊,奴家都不好意思了呢。可是奴家现在口渴得很,能不能先给奴家弄些喝的来?”
“有有有,你想喝啥,我都给你弄来!”一名樵夫激动的答道,眼睛瞪的铮亮。
随着他的搭话,其他几个樵夫也附和起来,搞得卖茶小弟一时蒙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呵呵呵呵,哥哥们还真是好人,”篷车里又发出一阵娇笑,“奴家从南疆来,不喜欢喝茶,喜欢喝米酒,不知道哥哥们有没有米酒啊!”
那卖茶小弟赶紧接话,生怕再被人抢去了话头,“有有有,我家就住在后山上,什么酒都有,你稍候一下,我这就去拿。”
不待卖茶小弟跑开,娇媚的声音便又一次响起,“可是要等好久呀,我看几位哥哥喝的像是好酒,能不能给奴家匀一些呢?”
此话一出,四名樵夫立刻激动了起来,争先恐后的跑回茶桌边拿自己的酒碗,生怕跑慢了,就没法给美女献殷勤。倒是卖茶小弟一下子失落起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待四名樵夫端着碗往篷车边走时,那恼人的窗户终于打开了,随着逐渐开启的车窗,一股无法言喻的迷人甜香便弥漫开来。卖茶小弟离得最近,只是刹那,便沉浸在香气里,满脸的陶醉。四名樵夫看着开启的车窗,想跑过去看,却又害怕酒碗里的酒洒出,只能夸张的迈起宽步,就像赶鸭子时害怕踩坏鸭蛋一样。
不过打开的窗户依然只是翘了一条细缝,勉强伸出一只手,没法让外人一睹美女的芳容。
女人顺着细缝,递出一个精美的牛皮水袋,怯怯的说道,“好哥哥们,奴家不喜欢用碗喝东西,能不能麻烦你们把酒装到这个水袋里啊。”
看着那个精美的水袋,还有那一截白皙纤巧的手臂,卖茶小弟的眼睛都直了,赶紧扑上去接过水袋,还趁机在那只玉手了摸了两把。
女人赶紧缩回了手,嗔怪道,“讨厌,大唐的哥哥们都这么猴急吗?”
虽然女人的语气又娇又怒,可听起来却更像是赤果果的勾引,四名樵夫的表情一下就不淡定了,一股莫名的匪气突然从他们身上洋溢开来。偏偏这时,远处坐着的茶肆主人长啸一声,“客人远道而来,莫不是只有两位?如今天色虽早,但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莫不如在下给二位寻个住处,待明天一早,再启程不迟。”
随着茶肆主人的话,篷车边的五个人迅速冷静了下来,齐齐把篷车围在正中。虽然寅天乾也在被围之列,但大家显然已经把他忘了,没人在乎他满脸的无可奈何。
卖茶小弟捧着水袋,闻了又闻,恋恋不舍的问道,“这水袋的口儿这么小,怎么能装酒啊!”
篷车里便娇笑道,“哥哥们这么热情,应该不会嫌弃小女子用过的水袋吧。你们其实有办法的不是吗?”
随着女人的提醒,离卖茶小弟最近的樵夫一把抢过了水袋,猛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对着水袋的嘴吐了进去。看到他的方法,另外三个樵夫也激动起来,慌忙跑到他身边依例行事。
不多时,四个碗里的酒便都装到了水袋里,虽然四个樵夫再没有酒喝,但看他们满脸通红的样子,几乎比喝了酒还开心。
卖茶小弟接过装酒的水袋跑回窗边,轻声问道,“姑娘,酒装好了,我递给你啊?”在他身后,另外四个人也是一边盯着那个水袋,一边盯着窗户,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生怕错过了女人开窗的瞬间。
不过那该死的窗户并没有再次打开,倒是篷车的前门缓缓开启,一个飒爽的身影从篷车里走了出来。这姑娘当真是绝世容颜,只是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很冰冷。身着繁花布裙,样式宽松舒适,但微风吹拂下,裹挟出遮盖着的美好身段。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脖子后面编成了一只长长的麻花辫,麻花辫垂到腰间,又在腰上缠了两圈才作罢,发辫尽头系着一个铜铃,进退之时微微响动。她布裙下摆很长,勉强露出一双牛皮登天履。双手背在身后,远远望向茶肆长凳上安坐的男人,眼神竟有些欣赏。
篷车里的女人,果然是九叶黎雅。
发现娇媚声音的主人是更加娇艳的美女,篷车边的五个人全都呆住了,晶莹的口水抑制不住的从他们嘴角流出。
可随着女人的出现,刚才还安坐的茶肆主人却不淡定了,多年的劫道经验告诉他,今儿个恐怕遇到了大麻烦,他果断起身,恭恭敬敬的抱拳一礼,小心试探道,“不知是哪里来的侠客到了这方地界儿,可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的?”
九叶黎雅望向茶肆主人,嘴角微挑,“我今天确实是路过这里,听说你们山上有不少好东西,够我一晚上的用度,所以准备借你们山寨休息一晚再赶路。”
此时的九叶黎雅声音和语气都与刚刚大不相同,尤其是身上逸散出的冰冷气息,瞬间就让五个精虫上脑的强盗冷静了下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就都软绵绵的倒了一地。
看到五个手下瘫倒,那劫匪头目瞬间就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他还不清楚女人用了什么毒,有没有解药,手下还有救没救。但他很清楚让这样一个瘟神进了山寨会有什么后果。便狠下心决绝的说道,“女侠有什么要求,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但进山寨这事却是万万不可。”
“哼哼,那就算了,”九叶黎雅冷哼一声,从口中喷出一道绿芒,绿芒纤细,如一道利箭,瞬间穿过了劫匪头目的眉心。
……
话分两头,却说唐境富庶,天下皆知。可南澹部洲幅员辽阔,偏远险峻的地界依然会有朝廷照顾不到的地方,而在这些地方,会生出些亦农亦匪的山寨。他们平时以农耕为主,但治下若有过路客,尤其是来往商队,还是会做些刀口上的交易。作为唐人,他们拥有着唐人最普遍的自傲,即便是劫道,也坚持着劫道者的骄傲。对于来往散客,讲求的是劫财不劫命;对于过路的商队,做的是只抽成不绝户,偶尔还要做些合理交易;即便真看上了哪家女子,也都是以利诱之,其次才强娶,若真强娶回家,也必然奉为家中主事婆娘。正因如此,在唐国边境,这种山寨很是普遍,并且发展的极为迅猛。
只是唐国不管,不意味着没有人管,比如说一路杀伐而来的九叶黎雅。
白云暖日之下,茶肆周围已变得非常安静,即便是鸟兽都远远的逃走,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只剩下不知何为恐惧的微风,还在缓缓的吹扶着,带起一阵阵迷人的甜香,诱来许多千奇百怪的爬虫。
在九叶黎雅的命令下,寅天乾扛着六个劫匪的尸身,一个个送到了那辆篷车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就是被九叶黎雅的蛊虫吞噬殆尽。
正如寅天乾所知,这辆篷车本身就是法器,名为“噬魂”,一件专门用来养蛊的盅,空气中的迷人甜香正是它发出的,用来引诱蛊虫的特殊气味。
看着一具具尸体像陷入沼泽一样,陷入篷车内的车壁,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从寅天乾心里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