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弗洛伊德经过在内科、外科、皮肤科、神经科等一系列专科实习后,顺利获得了维也纳大学独立讲师职称。这个职称就是“授课拿钱,不授课没钱”那么一个职位。要知道,在名牌大学不但入学竞争激烈,授课也同样竞争激烈。不是你有资质就能在讲台上,想讲课还得排队,排几年都不是新鲜事儿。似乎这么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这个职称很重要,因为有这个职称就能开设自己的诊所,对于贫困的弗洛伊德来说这无疑是非常实惠的。
另一丝曙光是:玛尔塔小姐的母亲终于松口,不再反对女儿同弗洛伊德在一起。
暂时脱离了困苦的弗洛伊德争取到了一次为期半年,但是却带奖学金的巴黎深造机会:师从欧洲著名精神病学专家沙考特教授。也就是在巴黎那段时间,他跟随沙考特教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癔病患者。
名词解释:什么是癔病?
在前面第二节曾提过:明明没有任何器质性病灶,但患者却呈现出器质性病灶特征;无论是眼科检查还是神经检查都无法查出明显病因,患者就是失明了;虽然查不出肌体骨骼受损,可患者腿就是瘸的……这个严格地说应该是精神症和癔病双重特征的表现(精神症的问题后面会解释)。而通常说的癔病更多的是指歇斯底里。病人会借由一些内心冲突、事件(不一定非要是突发的)、暗示及被暗示表现出短暂的精神障碍或者肢体障碍。这时候病人会情绪或行为不能自控,做出激烈或极端的反应。最奇特的是在癔病患者发病期间,甚至可以“完美”地模仿出其他器质性疾病的特征(点到为止,读者对癔病有个概念就可以了)。也就是说目前所有不能认定病因的精神类疾病,统称癔病。
在法国学习的这段时间,弗洛伊德发现当时医学界公认的“只有女性才会得癔病”的说法是错的,男性一样会患癔病。其实“歇斯底里症”这个名称本身就是医学史的一个耻辱。因为“歇斯底里”(Hysteria)这个词的词根是“Hysteron”——子宫。
亲眼目睹癔病患者发病,使年轻的弗洛伊德对癔病有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对于癔病的病因也就十分好奇。而沙考特教授对于癔病病因的探究态度极为开放,甚至不拘一格。这一点也同样给弗洛伊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之前他所接触的这类癔病诊断都是粗暴地直接定义:神经受损或装病。
从现代精神学角度来看,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的确是神经受损造成,但是并非所有的精神问题都是神经受损造成,还有很多其他成因。所以,也可以这么说,沙考特教授算是在精神分析和精神研究领域给予了弗洛伊德一个非常好的影响及启发。这从弗洛伊德书房所挂着的一张油画就能看出:油画的内容是沙考特教授用癔病患者实例向学生们讲述对于此病的分析和诊断。
至此,这三位传说中影响弗洛伊德创建学说的人物都到齐了。他们是:
厄恩斯特·布吕克——弗洛伊德最初的导师;
约瑟夫·布洛伊尔——弗洛伊德的学长和给予他生活上帮助的恩人,并且是第一个在精神分析上同弗洛伊德进行深入探讨的人;
第三位就是精神病科泰斗:琼·马丁·沙考特。
转过年,1886年深造结束后的弗洛伊德从巴黎回到维也纳筹备开设自己的诊所,同时他还担任着维也纳国立儿童病院的神经科主任(这是一所慈善性质的儿童医院,免费接纳贫苦的孩子入院,医生也没报酬,甚至加入都全凭自愿)。在这之前,刚刚回来的弗洛伊德兴冲冲地向医学会汇报自己对于“男性歇斯底里症”的发现,而医学会对弗洛伊德的新发现不但没有重视,反而把它当作一个笑话。甚至有德高望重的专家级医生大声质问他:“弗洛伊德先生,请您告诉我,男人没有子宫,怎么会得歇斯底里呢?”在这种一边倒的保守学术气氛下,没人听信弗洛伊德的医学说明,甚至维也纳医学会还禁止他接待男性歇斯底里患者。而理由荒谬得可笑——男人不会得癔病,所以为男性治疗癔病是骗钱的行为。
面对这些,弗洛伊德再一次选择了沉默。但是他并未放弃自己的发现,且坚信那是正确的。
尽管受到了事业上的歧视,但生活上弗洛伊德还是迎来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儿:同年9月,30岁的弗洛伊德同25岁的玛尔塔完婚。虽然弗洛伊德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严谨、刻板(感情生活中也多少带点儿,例如玛尔塔夸奖别的男人他会不高兴),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婚后他们共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忠贞不渝。
3.孤独
生活上稍为安定后,我们的天才就此完全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了。
弗洛伊德在自己开设诊所的最初3年,也真正开始独立面对患者们的问题——癔症和神经症。
癔症前面我们说过了,那神经症是什么呢?
神经症,也叫神经机能症或神经官能症或精神症。按照学术的说法就是:以复合性心因性障碍、人格因素、心理社会因素等为主要致病因素等等。尽可能非学术的简单解释就是:神经症就是一些复合型的心理问题造成的精神不正常。这种不正常有可能反过来影响神经和肌体能力;不排除有先天人格特质和非人格性障碍;不排除外因压力加大、加重带来的恶化或者反而减轻——也许有人对最后这点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压力大反而还会减轻?举个例吧:比方说有些人平时散漫并且看上去一无是处,一旦遇到某些突发情况,例如天灾或者大范围社会动荡,在这种环境刺激下,这位散仙突然头脑清晰,领导力超群……这不是平时他在掩饰,而是外在压力唤醒了他的某种人格中的特质——虽然看上去似乎这是件好事儿,其实按照病理来说依旧算是一种极端反应——这句话也适用于前面说过的那个词:非人格性障碍。
那么神经症平时的病症表现都有哪些呢?
例如神经衰弱、恐惧症、强迫症、焦虑症等,都在神经症范畴内。至于更具体的表现形式那就太多了,比方说:过度敏感、多疑、耳鸣、心悸、失眠、焦躁……我想读者现在应该对神经症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有所理解了吧?不过有一点儿要强调下,到目前为止世界许多国家都不承认有“神经症”这种疾病(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末也把这项分类从精神病中剔除),我国学者还是认为神经症属于客观存在的临床实体——关于这点我必须强调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法律意义大于医学意义。这也是一个必须要正视的客观情况,所以刚刚说这些并没有涉及学术争论范畴。
写到这里,尽可能非学术、尽可能简单浅显地讲就是:癔病比神经症夸张得多。癔病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歇斯底里,且原因不详。也就是说癔病付诸非理智、非控制行为更多;而神经症在病症表现形式上相对弱一些——这也就是刚刚提到的为什么很多国家不承认神经症的原因。
弗洛伊德对于癔病和神经症的成因很不理解,他所学到的知识并没有对这类奇特的病症有任何解释。于是,也许是严谨的性格所致,也许是出于学术态度,他在1889年夏季专程前往法国的南希,希望从南希的催眠师们那里得到对于神经症和癔病治疗的帮助。
从1886年到1889年这期间,弗洛伊德虽然没有什么著作发表(只在1888年发表了一篇论文,是关于儿科疾病的),但是这3年的临床实际接触,可以称得上在弗洛伊德学术生涯中所获得的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这期间他尝试了各种疗法(包括催眠)对精神疾病患者进行治疗并观察疗效。当时的弗洛伊德深信催眠对于神经症及癔病的治疗功效,所以他决定前往法国南希。
在法国南希期间,弗洛伊德认真地学习着催眠技巧,并且亲眼目睹了大量催眠实例,同时也观察到了很多催眠细节及被催眠者的情况。很快,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催眠对于治疗精神疾病的作用是有限的。但也正是在这期间,弗洛伊德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个发现令他非常惊奇。他在自传中曾这样描述:“在人类意识的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一种强有力的、尚未被重视的心智过程。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不用我再多说想必读者们已经清楚了,弗洛伊德所指的就是彻底改变心理学进程的:潜意识(关于“谁发现潜意识”这个问题的争议我会在后面章节加以说明)。
写到这儿,有个名词必须解释一下:什么是催眠。
目前大众流行的认知的催眠并不是催眠,而且同时也把催眠的实质性功能很大程度上夸张了。真实的催眠,跟特异功能无关,更不是法术。催眠是运用暗示、放松、集中注意力、单调刺激、想象等手段使被催眠者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意识恍惚状态。在这个状态下,被催眠者自主意愿和自主判定大大地被削弱(注意,是削弱而不是丧失),从而能够遵从催眠师的指示或指令,并且做出相应反应。需要强调的是,被催眠者在整个过程中,神情恍惚行动迟缓的主要原因(目前所知的)是:意识并未完全失控,只是放松了而已。或者说得更直接点儿——暂时交付出部分自主判定权给催眠师。所以催眠的第一要素就是:信任。
信任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甚至不能构成催眠或者可以说催眠不成立。也许有读者会站出来反对:催眠讲师在讲述或者进行实验性的群体催眠时,为什么那么多人表现出被催眠的状态?难道说那么多人都立刻就信任了催眠师吗?
这个问题,关键也就在于群体性上了。群体性催眠相对个体催眠反而更容易些,因为人的情绪是会被互相影响的。并且在进行个体催眠的时候,被催眠者警惕性要高很多,所以说催眠的局限性还是很大的。不过,催眠对于心理治疗和精神分析还是有很大帮助的。但在弗洛伊德之前,催眠并没有被真正引入医学界并受到重视。弗洛伊德早在学生时代(大学)就目睹过催眠术的过程及催眠效果,那曾经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在日后的精神问题治疗中,他对催眠术一直青睐有加。但是由于维也纳医学界对于催眠的质疑和认识不够深刻,所以他在行医3年后才跑到法国去专程学习催眠术——因为那里对催眠术态度很开放,并且已经开始尝试着使用催眠术探究精神方面的问题。
前面说过了,虽然弗洛伊德此行掌握了催眠术,但也明白了催眠术并不能完全解开癔病及神经症的更深层疑团。不过潜意识的发现却足以补偿他对此的遗憾——因为这几乎标志着心理学的开创将是必然的。
当弗洛伊德回到维也纳后,他一面同布洛伊尔继续研究着癔病的问题,一面经营着自己的诊所。
布洛伊尔深知在那个歧视犹太人的环境下弗洛伊德所面临的艰辛,所以布洛伊尔无私地以个人声誉为保证,不断把自己的患者介绍到弗洛伊德那里——这不但直接为我们的天才带来了收入,并且也让他借此获得了更为丰富的临床经验。
1895年,通过多年的研究和累积,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合著的《歇斯底里研究》(也有翻译作《癔病研究》)一书出版了,这是这对学术伙伴的第二本联名著作(第一本是1893年出版的《论歇斯底里现象的心理机制》)。这本书的诞生标志着精神分析法的诞生,这同时也标志着我们对人类心理活动的了解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没错,精神分析法不是完美的,也有很多失败的例子。但也必须承认,这是目前已知对心理辅导、心理分析、心理治疗及研究上最有效的方法。就算现在,全世界所有心理分析师、临床心理医师(包括理论心理医师)、精神病科医师依然在使用着精神分析法。所以说《歇斯底里研究》一书伟大并不为过。
但伟大归伟大,当时医学学术界并不对此认同。其原因是:没人这么尝试过。
这本书在维也纳出版后,学术界最初的反应很奇特:沉默。
沉默了没多久,专家泰斗们开始陆续表现出质疑,除了学术上的质疑还有对病例泛例上的质疑——对于这点可以理解,实际上这也是精神分析法的一个局限性问题(后面的章节我们会详细说明的),其实还有一个那些专家、泰斗、教授、权威们不愿说出口的原因:这本书是两个犹太人写的。
最初的质疑呈零零星星状态,天真的弗洛伊德以为大家都没看懂,为此还于1896年专门在维也纳精神病学及神经病学的学术会议上作了一个关于这本书内容的讲演。而讲演结束后,会场依旧像这本书出版后的反应那样:沉默。
就在弗洛伊德怀疑是不是自己表达不够完整、清晰,或者有什么没说明白的时候,他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这次学术会议的主持人——一位历来对弗洛伊德很友好的医学界资深人士,对精神分析的评价是:科学神话。这句话飞快传遍了维也纳医学界,精神分析成了同行们的一个笑话。
可想而知此时弗洛伊德是什么样的心情。紧接着,布洛伊尔因为不敢继续支持精神分析法这个学术观点——也就是说他不敢以此来赌上自己的名声(他当时在医学界已经很有名了,并且被誉为“可爱的布洛伊尔医生”),所以就此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
面临学术歧视、不被理解,以及好友背叛的弗洛伊德,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迎来新的噩耗:1896年的10月,弗洛伊德的父亲雅各布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