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干杯!干杯!为挪威干杯!
唱着万德水坝矮精灵之歌,
我躲藏的时候,
挪威的好运来了。
驾着一只白雄鹿,
驾着它来了,驾着它来了。
乌特万德河是一条终年荒凉而且阴冷的河流,因为它河床狭长,还有它的河水来自源头的冰川深水。另外,这一条河就像是地球裂开了一条缝,从空中俯瞰,它就是挪威群山中的一个褶皱。就算它和另外的一座大山连接在一起,整个河床也有着丰沛却冰冷的河水;就算它比海平面高出了将近1000米,它也没有离太阳更近些。
阴森而且没有生机,是这条河两岸最显著的特征,四周被不高的树丛带环绕着,这更加重了河岸的阴森。这一条绿带一直顺着山谷向上延伸,但是越往上走,树丛带就越窄,最终看上去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同时,花岗岩山环绕着一座深湖,树木在半山腰上顽强地生长着,并向上蔓延开来。这里的丛木也只能长到这么高,桦树和柳树或许抗争着不被同化,但最终也只能屈服于寒冷的环境,变成矮化的灌木丛。灌木丛里,到处都能听到田鹅、田云雀还有鹧鸪的声音,不过这样的生命迹象到了临近高原的地方,就完全消失了,只有岩石和风声在那里表现着自己。霍伊冰蚀高原也坐落在这里,它带着自己特有的寒冷向远处舒展开,高原地势高低不平,岩石散落在各处,积雪却覆盖了所有低洼的地方。远处,耸立着一座接着一座的雪峰,一会儿低一会儿高地往北延伸,而再往北一点儿,泛着白光的冰若隐若现,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白光,把巨人之家衬托得无比圣洁。
巨人之家没有树木,因为这里的热量太过强大。在这里,松树和云杉早已经不知所踪,接替它们存在的是低矮植物地带。而半山坡生长着已经矮化的桦树和柳树,山顶只有矮小的苔藓类或者比苔藓类高那么一丁点儿的植物存活。不过平原本身看上去是灰绿的,因为它被一大片的驯鹿苔覆盖着,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地方有着橘黄色的斑点,那是因为这里还生长着大片的金发藓,而在阳光充足的角落,地皮的颜色又会变成草绿色。在这里,四处都散落着浅紫色的石头,有的石头因为被一块块的绿色苔藓包裹着而被镶上绿边儿,而有的则夹杂着橙粉色条纹或者黑色—一种吸热植物的点缀—因此石头的吸热性变得更强。矮化的桦树和柳树,此刻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法国居民,在冬天抱住自己的火炉,所有的树枝都下垂到了吸热的岩石上。这些,都在证明这里的生命对热量是多么的依赖。
再往前走,便到了树带和雪线之间的区域,这里全是被积雪覆盖的灰绿色荒地,空中没有鸟儿的飞翔,地上也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雪线以上的地方终年被积雪覆盖,更不会有生命的存在。再往北边走,地势就会变得更低,等树带的海拔高度降到了海平面时,就看到所有陆地都没有树木,这在欧洲被叫作苔原,在美洲却被叫作贫瘠之地。不过,这里四处都是驯鹿的家,这里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驯鹿苔之国。
02
作为驯鹿群的领袖,这一头雌鹿表现得并不是很稳重,她在冰川中不停地飞跑着,在铺满春光的河道两岸跑着,她似乎在吟唱“干杯!干杯!为挪威干杯!”,或者吟唱的更多的是“一只白驯鹿与挪威的好运”的歌谣,就如同这位歌手一样,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具有特殊的洞察力。
曾经,老斯维格姆在这座高原不高的地方,在乌特万德河之上修建万德水坝,他在围坝筑田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实际上这里的主人早有人选。他在湍急的河流中蹦跳着,唱着自编的却很适合时景的歌曲,歌曲的调子在车轮上活蹦乱跳……他还做过很多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斯维格姆却当这一切都是凭的运气。有人说他的吉祥物是一个矮精灵,而且是车轮矮精灵—一个穿着褐色外套、留着白色胡须的水精灵,这个精灵有时候居住在陆地上,有时候也会潜伏在水下面,终究是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不过斯维格姆的邻居是一只被叫作佛斯卡尔的水鸟,这只小水鸟在每一年的某个固定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在溪水里跳舞,或者是钻进深水里。或许,关于矮精灵和小水鸟的两个说法都是对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农夫会告诉你,矮精灵能变成人类,也能化身成一只鸟儿。而且这种鸟能过着其他鸟儿不能有的生活,也会唱出挪威人民自己都没有唱过的歌曲。而且,这种鸟儿还有着让人叹服的洞察力,那些人类从未见过的景象,它都见过。因为旅鼠会在他的眼皮下孕育后代,他还能一眼看出苏勒山上的一点暗斑—一只褪了一半皮毛的驯鹿。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过人的眼力,让人类对他们有一些恨意。不过佛斯卡尔不会伤害人,所以也没有谁害怕他。他只是在那里不停地唱歌,他的歌声有时候会掺杂着嬉笑和预言,或许有时候还带着一点轻蔑和嘲笑。
站在白桦树的树梢,他能勾勒出万德水坝下所有溪流的整个流程,溪流会流经尼斯顿存,最后流入阴暗的乌特万德河中;如果他飞得更高,他还能将绵延起伏的、延伸到北方驯鹿苔之国的贫瘠高地全部收在眼里。
熬过了寒冬,万物在春天到来之际慢慢复苏,山谷也因为生命的复苏而开始变得热闹。鸟儿开始从南方飞回,冬眠的动物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而在更低的树林带中过冬的驯鹿,也很快地出现在高地之上。
又是一年霜冻巨人争夺领地的时候,一番规模壮大的领地之争也正在酝酿之中。太阳却没有心情理会地面会发生什么,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从东升起,似乎对他来说,只有自己才是赢家,他要将他们都赶回巨人之家。霜冻巨人会在每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停留,也会在野外偷偷地反击,不过每次都是失败而已。这帮凶猛的打手有着不屈不挠的斗志:许多花岗岩石成了这场激烈斗争的牺牲品,他们被打裂或者被击碎,露出了内部鲜活的色彩,在整个灰绿色的平原上成了发光的点缀,透露出春的暖意。其实在每一个战场上,都有着这样的景象,它沿着苏勒山蔓延了一大片,不过他们不是石头,是活生生的动物。
看一眼他们头上的鹿角,人们就知道是驯鹿回到了自己的家园。不过他们是在没有规律地游荡,而且是逆风而行。他们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山谷,然后消失在视线中,片刻之后又出现在更近的山脊上,列队朝着天空行进。
驯鹿的饮食方式有些像绵羊,他们沿着我们的方向游走着,咕哝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自己的特色。其实每一只驯鹿都会开发一个属于自己的放牧点,然后站在那里,把能够吃到的美食全部吃光。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踏着清脆的蹄声,向前奔跑,相互打闹追逐,像是在不停地游戏,所以整个鹿群也在不停变换着阵型。不过总有一只会站在最前面,她有着高大的身材和漂亮的外形,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一只雌鹿。而细心的人也能够发现,不管鹿群的队形如何变换,这只雌鹿总是影响着鹿群的整体行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鹿群真正的领袖。即便是顶着大大的天鹅绒一般的鹿角的大个子雄鹿,也认可这一位拥有实权的领袖。而如果有向往独立的驯鹿离开阵型,他很快就能够发现,自己变得孤独无援了。
鹿群在领袖的带领下,已经在树带界限盘旋了一两周的时间,每一天他们都会去更高、更空旷的高地,因为这里的雪开始融化,他们害怕的东西也被吹散,更由于草原带的纬度提高,他们不得不到更高的地方觅食,然后在日落的时候又返回树林中。其实这些野生动物和人类一样,也畏惧寒冷的夜风,不过现在树林里到处都是鹿,而山腰岩石的角落里却十分温暖,完全可以让驯鹿在夜晚休息,所以树林变得无人问津。
作为鹿群的领袖,雌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领导地位而感到骄傲,不过在有成员不听指挥的时候,她也会有不舒服的想法。不过,无论是谁,都向往着独处。经过一个寒冬的蜗居,雌鹿长得肥硕健壮,但现在她却是面容倦怠,低着脑袋不停地游荡,就算鹿群在她身边觅食,她也没有精神理会。
有的时候,她的嘴里还有着没有咀嚼的苔藓,独自站在那里,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一会儿又回过神来像平常一样走到鹿群的前面。独处的欲望此时变得强烈起来,她转向下坡的方向,要去寻找桦树林,却不料整个鹿群也跟着她往下走。她只好停下来,站在那里不再走,耸拉着脑袋。鹿群一边吃着草被,一边从她身边咕哝着走了过去,只留下她像一尊雕塑一样看着山坡。当所有的驯鹿都已经离开后,她也悄悄离开了,走几步就停下来望一望,摆出一副吃草的样子,实际上是用鼻子凑到地面嗅着鹿群的味道,从而巡视四周的山冈,最后才朝着桦树林走去。
而有一次,当她站在山腰凝视河岸的时候,她发现了另外的一只雌鹿,那一只雌鹿正在不安地徘徊着。可是她不想要一个同伴,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是感觉自己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静静地站着,一直站到那一只雌鹿过了河,她才换了一个方向,用更快的速度往前走,或者说小跑起来,而身体却摇晃得没那么厉害。直到看到了万德河,她才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老斯维格姆建立水坝的那一条小溪边。在水坝上游,她从清澈的溪水中蹚了过去,利用流水将自己和要躲避的东西隔开,这是她天生的技巧。接着,她转过身来,在曲折的树桩丛中不停地蹦跳着,离开了嘈杂的万德水坝。到了远处的高地她才停下来,站在这里,她四处看了看,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返了回来。在这里,她被色彩柔和的岩石包围着,桦树也长出了绿芽。她看起来想休息,却又不想休息,她难受地站着,驱赶着叮咬着自己的苍蝇,完全没注意身边生机勃勃的绿草。或许她在想,自己已经躲开了整个世界。
但任何东西,都逃不过佛斯卡尔的眼睛,他看见她离开了自己作为领袖的鹿群。现在,他就坐在一块漂亮的悬崖上,唱着歌谣,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并知道这个国家的命运也可能因为这个山谷里发生的一切而慢慢改变。他在唱:
干杯!干杯!为挪威干杯!
唱着万德水坝矮精灵之歌,
我躲藏的时候,
挪威的好运来了。
驾着一只白雄鹿,
驾着它来了,驾着它来了。
在挪威这个国家,鹳鸟是不存在的。在一个小时后,这一只雌鹿领袖的身边,躺着一只不寻常的小驯鹿。雌鹿梳理着小驯鹿的皮毛,用舌头在他的身上舔着、抚摸着,脸上终于露出了骄傲和幸福。那一个月,驯鹿群其实有几百只小驯鹿诞生,但却没有一只像这只小驯鹿一样全身雪白。此时,坐在彩色岩石上的佛斯卡尔,又开始吟唱起来:
好运,好运,
和一只白雄鹿。
彷佛佛斯卡尔已经预见到,这一只小白雄鹿在长大之后,会发挥出强大的作用。
不过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其实在一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有一只小鹿,一只褐色的小鹿。所以,这是奇怪的事情,但它还是发生了,当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时,就要狠心做出决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小时之后,当雌鹿领着自己的小白雄鹿离开的时候,那一只褐色的小鹿崽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被扯平的碎皮,上面沾着鹿崽的皮毛。
这位母亲做了明智的选择:一只强壮的小鹿,总比两只体弱的好得多。不过几天,雌鹿领袖又回到了鹿群,开始统帅鹿群,而在她的身边欢跳着的正是活下来的那一只小鹿。雌鹿会在任何事情上都照顾着他、想着他,所以鹿群其实是跟着这只小白鹿的步子走,这一点非常适合哺育小鹿的其他鹿妈妈。而雌鹿,也在她健壮和充满智慧的全盛时期,获得了自己最满意的果实。有一天,罗尔碰见了这一群驯鹿,当他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罗尔大笑起来:一群褐色的、健硕的雌鹿和顶着鹿角的雄鹿,被一只小白鹿领着走。
就这样,他们游荡到了高山之上,整个夏天都不会来到这里。“他们去接受精灵的教诲了,他们住的地方有黑潜鸟的嬉笑。”住在谷中的李福这么说。但和驯鹿群生活在一起的斯维格姆却说:“他们的现状就是他们的老师,这一点和我们的现状一模一样。”
恍然之间,又是一年秋天,站在山谷的下面,老斯维格姆挑眼望着远处棕色的高泽地,那里有一片移动着的雪花。不过佛斯卡尔看得出,那是一只一岁左右的白色动物,正是那一只存活下来的小雄鹿。而当他们沿着万德河饮水的时候,平静的水面也没有分辨出夹杂在褐色鹿群中的那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