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下午十四时十五分。
一辆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的火车,终于慢慢悠悠地驶进了站台。
不一会儿,出站口就如同下饺子般涌出了推推搡搡地人群。
小川使用了浑身解数,光荣地跻身成为了第一批出锅的‘饺子’。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又顺势扯了扯肩上双肩包的肩带,这才回过头将还在重重包围中的已经挤得快要变形的拉杆箱,从两位体态肥硕的大妈的身躯中‘拔’了出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临下火车时发的微信,对方仍没有回话,他索性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盲音刚响起没一会儿就被接了起来。
小川率先开口,“喂,林子我到了。”
“主管突然折回来,说要开大会,我现在脱不了身了。”
从电话那头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小川仍能听出对方的愧疚之意。
电话那头顿了一会儿又道:“这样,我给你我上班的地址,你打车过来找我吧。”
“好好好,你先忙。我自己可以……”不等小川说完,电话已经挂断。
在他愣神间,微信提示音响起,打开一看正是一个分享过来的地址。
紧接着又弹来一个消息,‘记得要发票,我可以找机会在公司报销的。’
小川放下手机转过头随意一瞥,然后就被身后火车站正中央的三个红色大字‘北京站’所吸引。
熙熙攘攘的人群停留行走在它的下面,或来或往各自神情不一。
良久,他长舒一口气喃喃道:“呵,北京。”
他摸出双肩包里的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然后转身抬腿走进了烈阳里。
……
……
电台里的主持人正说笑逗趣,司机师傅又燃起一根烟,鸡肋般的空调没有带来丝毫清凉,反而嗡嗡作响的声音令人烦躁不已。
在这个红灯口他们已经堵了近十分钟了。
小川有严重的晕车症,现在的他脸色苍白,努力强忍着胸腔里的呕意。前排的司机师傅舒适地长吐一口,烟雾瞬间缭绕弥漫开来。
“就在这里吧。”小川再次忍住呕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十三块八。”司机师傅眼皮依旧耷拉着,把烟从唇上移开淡淡地道。
小川拖拉着行李快步往路旁的树荫处小跑去。
至于林子电话里嘱咐过发票什么的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中午在火车上吃的那桶泡面倒是又原路返了出来。
他在路边坐了好一会儿,晕乎乎地脑袋才有些醒转过来。
他从双肩包摸出耳机的同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短信。
‘你妈念叨一天了,这个时候估摸着你也该到了吧?’
小川回,‘刚下火车,但是没到地方,现在还在出租车上。’
他想了想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无事,勿念。’
很快的时间就有了回复,‘回来吧,只要你还想要读书。哪怕是再复读个三年五年的我也供得起你。’
小川抬起了头,即使隔着树叶仍能感到灼灼烈日的刺目,眼眶一阵刺痛。
他一边把手机放进上衣口袋里一边戴上耳机,中途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赶路,只是一时没了坐车的欲望索性腿儿着先走一段。
……
……
“如果你实在抗拒复读我和你爸也理解,我们可以先在小城里找个工作啊。打小你就没出过个远门,冷不丁跑到北京那么远的地方,我们实在担心你。”
坐在沙发上的小川只是低头无言,脸上写满了倔强。
管素芳见儿子这副神情心下更急,转头看见儿子他爸只是在一旁不停地吞云吐雾,斜着眼睛狠狠剐了他一眼。
王国中迎着酷刑硬着头皮又猛吸了一口,这才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消瘦地脸颊从烟雾中探出,“去吧,去外面看看也好,去看看书里写着画着的地方。”接着他又看向管素芳道,“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出去吃点苦受些罪,到时候想通了气顺了自然也就回来了。这可是他家啊。”
小川抬起头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脸庞消瘦却不消沉的父亲。
“小子。”王国中紧盯着小川的眼睛,“我知道你对我们有负疚,觉得对不起我们。我告诉你,大可不必!我初中都没读完没什么文化,开导不了你。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老子养活儿子天经地义。你爹身上虽然没有几两肉但骨头硬,尚且够你啃好几年的。”
……
……
即使强烈的重金属音乐也扫不掉脑袋里的场景,小川重重的摇了下脑袋,跟着导航语音下意识地往右拐去。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有一辆白色汽车且正以要去彩票站兑奖的速度猛地拐了出来,即使是在转弯的情况下对方也没有丝毫降速……
车头正对向行至车道中央的小川,两者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
小川的脑袋迅速清空,耳畔的嘈杂音乐脑子里的混乱场景全没了,整个人当即停止反应愣在了原地。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急刹,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轮胎印,即使汽车里的司机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可无奈距离实在太近了,小川和车头还是有了亲密接触。
“还真是倒霉啊。”小川眼前的景象倒转了过来,整个人来了个360度的大旋转而后重重跌落在地。
北京这地儿难道和我八字相冲?不会来北京的第一天来就挂掉了吧?那也真是太倒霉了。
忽然他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我有没有可能就这样穿越重生了?网络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哒哒哒,一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
“你还好吧?”是一个带了些许紧张的女声。
“怪不得,原来是个女司机。”
小川低声喃了一句便再无意识倒头晕了过去,只是恍惚间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
……
……
“病人右腿轻微骨折,再有就是些皮外伤和擦伤。需要住院观察,尤其是右腿即使是出了院,也需要呆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
医生用拿病例的左手推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又抬起头额外补充了一句,“至于昏厥嘛,应该是惊吓所致。”
女人长舒一口气,道了声谢返回了病房。
她先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又静坐在椅子上等了十余分钟左右,床上的人仍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她小口轻抿手中杯里的白开水,然后放下水杯像是打定了主意,从白色挎包里拿出张名片压在杯底,起身欲要离开。
“喂,你该不会是想要……逃逸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女人只好转过身来,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见你迟迟不醒我又赶着要去机场,实在抱歉。”
女人将眼前的长发捋到耳后然后认真地说道,“逃逸是指在发生交通事故后,为了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的行为。而实际上是你闯红灯在前……无论从法律还是人文来讲我已经做到我所有能做的。当然了,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对不起。”她双手叠放在小腹处微微弯了下腰。
她是一个很漂亮女人,是初看第一眼心跳都会跟着漏掉一拍的那种惊艳。
有些女人相貌尚可,但气质与之不匹配,这类往往会被冠上一个肤浅的名头。也有些女人相貌不算出众,但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最能抓人眼球,这就是气质的魅力了。
她是属于那种两者皆有,并且两者皆是臻于圆满的那一类的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她头发中长,被黑色的发绳简单地束在脑后,或许是在医院奔波的原因发丝有些松动了,少些发丝落下额头垂于眼前。
最完美的五官组成了最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小川发誓,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张脸。不论是生活中还是电视电影里甚至是梦里都无人能出其右。
白色的职业套装下她的举手投足都带有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甚至是隔膜感。
小川的嘴巴微张,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回应。
见她抬起了头,小川才一脸尴尬地开口道:“我也就那么一说,就单你把我送到了医院来,我就得要感谢你。”
她听后脸上神色有所缓和。
“你可以走。”小川道,“只是麻烦问一下,我的行李?”
“喏,在那里。”她手指过去,果然双肩包在角落的一张凳子上,至于拉杆箱斜靠在凳子腿上,遭此变故它已经变形到立不住了,在接和处有一个很大的缝隙,还好里面的衣物并没有散落。
“你是轻微骨折和外加一些擦伤,医生说即使出院也要静养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负起责任,你的各项费用也都会由我承担。”
女人轻声讲述,“我现在有很要紧的急事。过一会儿我的助理就会赶来,有什么要求你尽可以跟她提。”
说曹操曹操就到,敲门声适时响起。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装脸上带着一个金丝眼镜的女人踩着不算高也不算低的高跟鞋走了进来。
“陆总。”即使面对她的上司,她的声音中也带有一种冷酷。
小川心想这一定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
女人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飞机已经降在机场,随时可以起飞。”
女人轻拍下她的肩膀,“这边就麻烦你了,我去上海应付那群老头子。”说着她又面向小川再次道了声抱歉,这才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出病房。
“我叫夏冰。”
助理小姐精致妆容的脸上不带丁点儿笑意,金丝眼镜下更是闪过一丝不悦,但她依然耐着性子说道:“除去住院的费用和请专业看护的费用外,另加一万块的精神补偿。你觉得怎么样?”
“明明是个助理倒有一身这总那总的脾气。”小川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小川连连解释:“没什么,没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算下来也就是三个月多一些,这样算你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另外再加你每月三千块的误工费,你看怎么样?”
她的神色愈加不耐烦,眼下的情况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菜市场跟商贩讨价还价时的场景。她抬起右手看了一眼腕处的精致手表,不知是看时间还是在提示着自己什么。
“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出来?只要不是很过分。”
小川摇摇头,然后把头撇向了窗外。
对这种无由来的高高在上和像是发布指令似的谈话方式,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哪怕对方长了一副令人生喜的面容。
夏冰道:“看护一会就到,饭菜他也会带来,明天我会再过来一趟。”
窗外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门开门合,直到高跟鞋声听不到了。小川才收回视线,伸出右手拿起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存在了的一个水杯,同时也看到了压在杯底的名片。
一饮而尽后他才拿起名片打量了起来。
白色的空荡荡的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前后缀。隽秀的字体像是被人提笔写上去的一般。底下印着小小的一串电话号码,反面更是空空荡荡。
“陆,朝,歌。”
小川小声地一字一字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