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听到护卫们拔剑的声音、太子妃和安贵妃惊吓的声音,还有盛武帝怒极的惊叱。
她被裴子戚拖着朝太子妃的方向靠去,视线在眼前恍惚,她看到裴子衍上前一步,脖颈上的剑立即深了一分,裴子衍蓦地定住脚步,眸光似海深沉,紧紧盯着裴子戚的动作。
裴子戚哈哈大笑,用脚踢了踢身侧跪倒在地的太子妃:“拿条绳子将她给我绑起来!”
太子妃震惊:“子戚!你要干什么!快放了王妃!”
“放了她?你说什么混话!”裴子戚怒目圆睁,狠狠瞪一眼太子妃,见太子妃哀求他放下剑,气到极处一脚踹开太子妃,“这房里我只能信你,你却这么不争气!滚开!”
盛武帝扶着龙椅,颤抖着站起身,怒斥:“混账!朕看你是昏了头!”
“是!儿臣是昏了头!否则怎能任你们这些人这样欺负!”裴子戚见盛武帝几乎摇摇欲坠的身体,大笑几声,朝外喊道,“进来!”
屋外有宫女进来,戴着斗笠,手提长剑。
官颖欢视线落在宫女的斗笠上,又去看她提剑的手,手背上一个铜钱大小的伤疤跃入眼中。
百里不是说已送知遥出宫?这个女人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官颖欢的第一反应便是知遥是唯一一个知道裴子衍另一个身份的局外人,正心跳如擂鼓,恍惚间想起百里似曾说过,知遥是无法再开口讲话了,她疑惑地朝知遥望去,那女子果然安静地从进屋起就没说过一句话。
裴子衍知道魅花知遥心底有多恨官颖欢,认出知遥的同时,脸色变了变,一瞬间眸色晦暗难辨。
官颖欢被裴子戚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被他勒在臂弯里拖拉着行走。
裴子戚指着安贵妃、太子妃和锦绣:“你们!去那边的书柜后!”
安贵妃咬着牙没有动弹,偷偷去看裴子衍,却听耳边盛武帝沉声道:“你们都去那边。”
听到旨意,安贵妃这才与锦绣搀扶着走到最里侧的书柜后,太子妃哽咽着看一眼已失去理智的太子,爬起来幽幽走了过去。
裴子衍走到盛武帝的身侧,挡在盛武帝身前,终于开口:“大哥,这是何苦,先放下你的剑。”
“放下?”裴子戚仰首大笑,狠厉的目光射向裴子衍,恨不能剥他的皮喝他的血,“我放下剑,谁放了我?!”
裴子衍站在盛武帝身前的位置,身侧有寝房内室的帐幔恰好遮住外面洒进的日光,整个人浸在暗处,裴子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冷笑一声,俯身在官颖欢耳畔,轻声道:“据说,裴子衍曾为你做了不少妥协。今日,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你,放弃他身后那人的命。”
裴子衍身后那人,可不就是盛武帝!
官颖欢心中一震,再去看盛武帝的脸,已布满乌云不敢直视。
裴子戚呵呵一笑,手中长剑又陷入官颖欢脖颈一分:“你将老头交给我,我将你的王妃还你。”
二选一?
裴子衍的目光落在官颖欢开始渗血的脖颈上,冷笑一声:“做梦。”
裴子戚一怔,哈哈大笑,将点了穴道也绑了手动弹不得的官颖欢推给知遥,知遥的剑几乎在瞬间架在官颖欢的脖子上,入肉三分,血顺着白皙的颈部缓缓流下,官颖欢没出一声,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
安贵妃、锦绣都在书柜后,而书柜就在裴子戚右后方不到一步的位置。
“既然如此,与此无关的人,不如先放了。”裴子衍皱眉间视线落在书柜后的几人身上,安贵妃和锦绣在一起,站在离裴子戚最近的地方,而太子妃抱着膝坐在墙角,面如死灰。
“一个都不能走!”裴子戚抬起剑指着书柜后三人,对盛武帝阴阴一笑道:“儿臣恳请父皇立即宣内阁大臣,立誓今日之事以及往日种种既往不咎!并发誓事后不动我分毫,亦不能废太子之位!”
“否则!”裴子戚的剑抵在官颖欢腰眼处,刺入几分,“我现在就杀了她!”
盛武帝开口:“朕现在就宣内阁大臣,你放了王妃。”
“不准耍花招!”
盛武帝朝身侧太监,低叱一声:“还不快去!”
“是!”太监飞快扫一眼裴子戚,转身离开。
血色在官颖欢粉紫色的衣裙上晕开,像一朵花,缓缓绽放。
裴子衍面无表情,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锦绣,锦绣手袖中匕首寒光隐隐。
四面忽然沉静下来,只听室内忽轻忽重的呼吸声,还有屋外极轻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砰——
一眨眼间,裴子戚身后的书柜骤然被推倒下来。
寒光如雪!
锦绣手中匕首自书柜后刺出,精准地插入知遥背心。
知遥整个人被背后的力道向前推去,拿剑抵着官颖欢亦朝前倒去,这若是栽下去,官颖欢整个脖子都会落在剑锋上!
电光石火间,裴子衍一个跨步,右手握住知遥的手微微一用力,知遥手中长剑落下,稳稳落入裴子衍的左手,整个人栽倒时恰好跌在从书柜掉下的一柄装饰匕首上,前胸深深陷入匕首中,血流不止。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裴子戚只觉眼前一亮,裴子衍已踹开知遥,拥着官颖欢一个旋身将官颖欢放在安全的位置,长剑一挑,官颖欢腕上绑绳松落。
原本倒下的书柜被书桌顶住斜斜定在半空,裴子衍长剑一挥,木桌断腿,书柜轰然朝裴子戚砸去。
裴子戚没想到身后的书柜正朝他砸来,看到裴子衍和盛武帝的表情,他蓦地回头,怔在原地。
“留他命!”
灰尘四逸中,盛武帝一声厉呼。
裴子戚头顶的书柜在碎裂中掉下木屑,烟尘里无声无息地探出一只手,握住了裴子戚执剑的手,指尖在他腕部轻轻一点,长剑落地,同时也将呆立的裴子戚从倒下的书柜下救出。
轰隆隆的倒塌声过后,裴子戚豁然庆幸,混沌中只觉迎面有掌风袭来,下意识地朝外躲去,右侧恰好无人,视线模糊中拼命朝外奔去。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屋外已就位的侍卫,原本在等着屋内盛武帝的发话,不料有人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当朝太子,里屋无人发话,侍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短暂犹豫的一瞬间,太子已飞身逃开。
裴子衍提剑立于门外,看着太子飞奔而去的背影,微微垂眸,目中冷肃而幽邃。
盛武帝这是在刻意留裴子戚的命,想要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在这皇族之地,盛武帝这父皇做到这个份上,裴子衍觉得裴子戚这一生,即便是命丧于此,也算值了。
“儿臣送颖欢回去。”裴子衍面色清浅,看不出喜怒,抱起官颖欢向盛武帝轻轻颔首。
屋内寂静得比方才还要沉闷一些。
官颖欢抬眼看裴子衍,却看到他长睫毛轻覆的眼底有淡淡极尽收敛的酸楚和悲凉,她第一次见到他几乎算是脆弱的模样,心隐隐发疼。他精于布局与算计又如何?一步步走到六合、走进皇城、走近他父皇的身边,逐渐走近权力的顶峰,这么多的艰难险阻和尔虞我诈,这么多年的来之不易,与盛武帝对裴子戚的一再纵容和容忍相比起来,真真是要苍凉许多。
官颖欢受的都是皮肉伤,并不重,可为了配合此刻的气氛,她故作虚弱地在裴子衍的怀里,轻轻蹙眉,长睫毛轻颤:“子衍哥哥……”
盛武帝看着裴子衍面色复杂,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脚下有些虚软,任安贵妃将他扶着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当年明知裴子衍的母妃害死先皇后,却为了保裴子衍母妃平安,让先皇后含冤而死。这些年对太子的百般容忍,也算是为裴子衍的母妃偿还当年的债。裴子衍与裴子戚是什么样的性格,十岁之前他已看得太过清楚,他见不得手足相残,便将裴子衍自小就送出皇宫。
事已至此,这兄弟俩,最终到底是走到容不下对方的这一步。
太监低垂着眼睛站在一旁,只听到裴子衍从身侧经过时,冷而沉的声音:“宣太医。”
安贵妃收回幽幽视线,却见盛武帝眼底难言的悲伤和沧桑。
日光渐隐,暮色一层层地涌上来,晦暗的颜色从天边一直涂抹到皇城内,看起来浑浊不堪,令人窒息。
盛武帝傍晚宣了裴子衍觐见,正与裴子衍对弈,得到太子在安庆宫发疯的消息。
盛武帝的眉梢抖了抖,拍案而起,棋盘上的子洒落了一地。“这个逆子!真是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裴子衍垂眸,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黑白子上,墨玉眸里浮漾着意味深长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