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贵妃一句话终于将今夜的晚宴拉向主题,盛武帝也借此开口:“衍儿。”
“儿臣在。”
“你在临安时救驾有功,朕当时允诺回宫后会重赏,可还记得?”
裴子衍微微俯首:“儿臣记得。”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那赏赐除了金银珠宝,便是权势或者美人。
酒已过三巡,宴席上个个喝得面颊浮红,晕陶陶不能自已,方才一出闹剧让酒熏的诸位清醒一些,眼下盛武帝一句话,才让原本就各怀心思的皇子大臣、公卿小姐们瞬间清明起来。
“茂林学院的张学士前些日子刚刚卸任,眼下正好缺人。”
众所周知,茂林学院是朝廷内养才储望之所,历代都是阁老重臣甚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一旦掌管茂林学院,若用得好,就相当于手握朝廷半数权势。
盛武帝虽没有给裴子衍兵权,却又似给了他无尽的权力。
场下,裴子衍一侧的人个个面露喜色,太子一党却沉默得脸色难看。
盛武帝静静望着场下众人表情,所有人的心思都刻在他的一双明眸中,只有裴子衍,唇角依旧是淡淡的笑,看不出情绪:“你自小天资聪颖,才学过人。朕看你,恰好能担此重任。”
裴子衍门下的人,都在等待裴子衍欣然接受,然后尘埃落定。
谁知——
“儿臣谢父皇厚爱。只是,儿臣在临安游手好闲惯了,刚回六合就担此重任,怕有辱皇命。”
到嘴边的肥肉,哪有往外扔的道理?
有人开始急了。
有人开始蒙了。
太子党自然是满心欢喜裴子衍的不识时务,却也有人不由得暗自佩服。
百里在裴子衍身后,眼观鼻,鼻观心,自是一派淡定闲适之色。只有他最清楚,这个职位裴子衍接不接,于他们而言都不重要,因为这些年下来,几乎整个茂林学院都已是裴子衍的,担任这个职位,不过是名分上的事。
大家都以为盛武帝因裴子衍救驾一事急于给裴子衍封赏,可盛武帝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打算?百里抬眸瞧一眼上座的表情,会心一笑。帝王心,向来敏感。裴子衍若在此时欣然接受,盛武帝自然也不会食言,可心底却会产生疑虑。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只有等着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想要将帝王心里的怀疑之苗拔出,难于上青天。
盛武帝原本眯起的眼睛缓缓睁开,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个不爱揽事儿的主!那可不成,作为朕的儿子,怎能不替朕分忧解劳!”
“父皇……”
盛武帝大掌一挥,颇有此事已成定局之势:“就这么定了!”
裴子衍见盛武帝已有不耐之色,只得上前领命:“谢父皇厚爱。”
官颖欢朝裴子戚瞥去一眼,发现裴子戚的脸黑得比锅底有过之而无不及,收回视线时,恰好撞见上座安贵妃若有所思的笑。
安贵妃十指纤纤,擎金樽一盏,却不是看着她,而是对着她身旁的裴子衍遥遥酒杯,笑得温软。
裴子衍酒杯放于唇边,轻轻一抬,远远虚敬一杯。
官颖欢瞥瞥唇,心下将这两个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公然调情的男女狠狠骂了一顿。
官职已封,那美人呢?
已尘埃落定的事,无人能力挽狂澜,接下来就只有看戏的份。
按照晚宴惯例,总会有各家小姐一展风采的机会,可今夜,盛武帝却迟迟不发话。官颖欢看一眼对面已经快要按捺不住的浓妆艳抹们,忍不住一笑。
官颖欢怕又招来方才的麻烦,这次笑得隐晦,却没能逃出裴子衍的眼。
裴子衍垂眸淡淡瞥她,眉头微皱。
她分明知道接下来就是要给他选侧妃,她却还能笑得这样开心,当真是没心没肺,早已不在乎他的身边将来会是谁!
先前还算愉悦的心情,霎时间布满阴霾。
原本该到才艺展示的环节,众家小姐们脸上的跃跃欲试和欣喜之色渐渐地在盛武帝的只字不提下悄然淡去。再抬眼去看盛武帝,已不知在与安贵妃说着什么,两人聊得早已忘记下面这群痴痴等候的女子。
场内的歌舞表演,在这样的时刻已提不起大家任何的兴致。
官颖欢正被身侧太子妃拉着闲话家常,隐约听到对面飘来尖锐的声音——
“哟!这不是已被内定的凌姑娘吗?”
官颖欢与太子妃对望一眼,太子妃那眼底的笑意味深长,还带着些怜悯,官颖欢忍不住皱眉避开,朝斜对面的那女子望去。那女子坐在凌静玉的后面,与周边几位小姐不知在说着什么,看起来就是将凌静玉孤立起来的样子。
那女子柔婉娇媚,听到耳畔太子妃的介绍,官颖欢才知那位是已卸任的茂林学院学士的孙女周宫桦。
这些争先恐后想要给裴子衍做侧妃的,果然多比她这个原本的正室背景雄厚啊!
官颖欢这些时日与凌静玉相处,也知道凌静玉绝非任人欺负之人,果然听到凌静玉姣好一笑:“什么叫内定?那叫两情相悦,谁让子衍哥哥就中意我呢!”
说罢,凌静玉目光朝裴子衍的方向瞭来,笑容俏皮可爱。
裴子衍举起酒杯,轻轻沾唇,抬目对凌静玉一笑,目色流转,若潋潋水光。
那一笑,颠倒众生,却也是真正颠倒了一片痴痴芳心。
官颖欢知道凌静玉那句话多数只为了气那群嫉妒的女人,可她的肚子和胃都开始变得不舒服,呼吸也不甚顺畅。
盛武帝与安贵妃讲完话,正要对下面说什么,恰好扫见裴子衍与凌静玉这颇为含情脉脉的对视,当下会心一笑,问身边的安贵妃:“贵妃觉得凌静玉这个姑娘怎么样?”
皇上又要开始乱点鸳鸯谱,安贵妃心里虽然不乐意,却也想得开。反正她也是无望在裴子衍身边的,只要能看到官颖欢不舒坦,她便会舒坦很多。
想到这里,安贵妃柔柔一笑:“臣妾听闻凌姑娘小时候就爱追着临靖王跑,两人的感情似乎一直不错。”
盛武帝轻叹一声,拍拍膝,不无遗憾:“是啊,朕原本是想把静玉丫头指给衍儿的,可当时迫不得已,选择了颖欢丫头,这丫头倒也讨人喜欢。只是,问剑山庄出这样的事,总是有些晦气。朕想着王府若要有喜事,也能冲冲霉运。”
“皇上宅心仁厚,考虑的是。”
“朕也知道,颖欢丫头也是自小喜欢衍儿,常常追在身后,只是衍儿不喜欢罢了。”盛武帝笑着摇摇头,“所以,给衍儿找侧妃的事,朕一直在想却不敢轻易开口,怕颖欢丫头在失去亲人的这个节骨眼儿上,知道这件事会愈发难受。”
安贵妃接道:“臣妾听说,问剑山庄出事之后,王妃好像失忆了……”
“是啊——”盛武帝长叹一口气,“这丫头忘记问剑山庄,忘记衍儿,于她来说,也许福多于祸吧。”
雍容柔媚的安贵妃,不紧不慢地又开口了:“皇上若是想遂了临靖王的愿,同时也能给王府冲喜,眼下正是好时机。王妃现在记不得王爷,自然也不记得对王爷那些年的感情,皇上即便将凌姑娘指给临靖王,王妃怕也不会难过。”
盛武帝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看着安贵妃的眸光愈发柔软:“朕正是此意。你啊,就知道朕在想什么。”
安贵妃垂眸浅笑,眼角愈发柔媚。
众人见盛武帝似有话要宣布,皆有眼色地渐渐安静下来。
“衍儿,你过来。”
官颖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闻言抬眸就去看裴子衍,裴子衍却是神色淡定,俯身上前:“儿臣在。”
盛武帝含笑唤:“颖欢丫头,静玉丫头,你们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