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
裴子衍垂眸将官颖欢打横抱起,在风中长身而立,夜风扬起他未束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即便是这样令他百口莫辩的场景,即便是此刻怀里抱着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从眼神到笑意,他都能从容而淡定。
他漾着浅笑的眸子掠向屋檐下的知遥,只一束目光便能演绎出一段雍容璀璨。
那段璀璨里,会有屋檐下那女人以及他自己不可预知的未来。
裴子衍的衣袂终于消失在夜风里,百里转身离去前,回身望着屋下那个嫣然的女子:“知遥,有些选择,一旦做错,想挽回时恐怕已是绝路。”
裴子衍一接到慕容灵的消息,就立即调了玄月楼所有的力量到问剑山庄阻止悲剧走向无法挽回的惨烈,但慕容灵是与青衣找到奶娘后才前往王爷府,终究是晚了一些时候,等调好人力前往山庄时,已是一片混乱惨状。他从火花乱窜中揪起数个人一路问过来,才从每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官林度与官颖欢在一起,有弟子说两人也许会在官林度的寝房。
这样一路找去,耽误了许多时间。如果他能再早到一些时间,恐怕也不会是如今无法扭转的局面。
玄月楼的人还在山庄内一面与铁骑兵厮杀,一面又要应付问剑山庄弟子心里的仇恨,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可是对于裴子衍来说,问剑山庄现在怎样的结局都已与他无关,官林度死了,官颖欢恨他入骨,无论今晚死多少人,都会被记在他裴子衍的账上,尤其今晚还有玄月楼的援兵前往,也许更会被当作那帮人的帮手。
墙头后火光四射,冒出无数火头绵延成一片,火龙似在山庄内一路灼烧而去,四周弥漫出一股灼烧的焦味儿,有木头的烧焦味儿,亦有尸体焦灼的恶心味。
天空的冷月与暗黑的夜幕都被火光映得通红通红。
裴子衍抱着官颖欢徐徐走出山庄,百里跟在身后,空中忽有妖媚而诡异的笑声破空而来,两人一抬眼,山庄墙头上有一道婀娜身影如鹰般飞掠而来,单手屈指,那长长的指甲鲜红发亮,似在夜里炸开无数的星子,华丽而灿烂,速度又极其快,肉眼几乎不能直视!
百里与慕容灵正要出手,百里怀里落一重物,低头一看正是刚刚还在裴子衍怀里的官颖欢。
裴子衍同时阻止住慕容灵,将官颖欢递给百里的一刹那,那万千星子已掠至眼前。
裴子衍足尖一旋,豁然转身。
他不动时静若处子,一旦动身却比那刚刚闪电般的星子还要迅速几分,身形急速一旋,身后墨发飞扬而起,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
修长的手指在无形中慢条斯理一点,知遥指尖闪亮的星,立即烟消云散。
嗯——
知遥闷哼一声,星火从墙头泻下,照亮裴子衍的侧脸,还有他指间轻握的知遥手腕,手指玉白,那握着细腕的手指宛如拈着花在火中绽放,优雅而波澜不惊。
知遥抬起长睫毛看着眼前那人,星火在他身后的墙头蔓延,而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带着睥睨的姿态,犹如俯瞰天下。
万物都沉寂下来。
火光中。
裴子衍微微一笑,眉梢飞扬起低魅的弧度,收紧五指,知遥蔻丹鲜红的指尖渐渐滴出血来,她闷哼着抽回几次,腕上的手却像长在上面一般,纹丝不动。
身后的火星涌入裴子衍的凤眸,转瞬光华万丈,他手腕一动,将知遥拉近身侧,在知遥紧缩的眸下,低低一笑:“怕我现在杀你?知遥,隐居几年变得单纯不少。”
知遥紧缩的心像被一只地狱之手紧紧扼住,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师兄说笑了,知遥本身就单纯。”
“惹怒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从前是这样,今后只会变本加厉。”裴子衍笑得愈发开心,宛如夜色里开放的曼陀罗,“我会让你死的,只不过是慢慢死!”
裴子衍的“慢”字说得缓慢而冰凉,让知遥浑身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待知遥回过神,裴子衍已松开她。
知遥任裴子衍抱着官颖欢从身边徐徐走过,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百里。
百里方才静观其变,没有丝毫要出手帮忙的意思。也许,她与百里的缘分真的已断在当年的古寺夜雨里,所以如今的百里,才不会因她而出半分力,只有她一个,傻瓜一样活在过去,无法自拔。
山庄的火光被遥遥落在身后,百里望着前面脚步逐渐变得缓慢的裴子衍,疾步上前,裴子衍脸上的笑意已然淡去。“王爷,你的伤……要么,属下抱着王妃?”
裴子衍垂眸看自己抱着官颖欢的手,那只手的指尖渐有黑色浸染,他移开视线,淡淡拒绝:“无妨。”
知遥从小出身不好,虽然与裴子衍拜于同门,入门之前的那些劣根却始终无法根除,加上几年前脱离师门,如今看来手段愈发阴邪。
慕容灵看着裴子衍衣袖上浸染的血迹,默了默,在裴子衍和百里不解的视线下,伸手掀开裴子衍的衣袖:“也有毒。”
百里这才看见,裴子衍胳膊上被官颖欢撕咬的地方血肉模糊,伤口周边泛着淡淡青色,俨然中毒的样子。可是这伤口只是被官颖欢咬过,莫非官颖欢牙上有毒?
百里只是之前听裴子衍说过,官颖欢虽然对毒不算精通,但偶尔喜欢玩些小毒。只是,刚刚她居然对裴子衍用毒……
“只是小毒。”
百里上前一步:“可是以知遥的性格,指尖的毒一定是剧毒,王爷还是先把王妃交给慕容灵,与我一起去解毒。”
裴子衍紧了紧怀里的人,提步离开:“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去处理好山庄的……后事。”
“是。”
在临安城的中心,有座院落前些日子悄然而起,在繁华的城中心多一座院落或少一座,似乎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座院落的门很小,只有普通人家后门的宽度,也不时常见有人出入,便没有多少人去注意。
院落门外没有护卫,门内以及各面墙的里侧,都有护卫在悄然站立。
后半夜,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飘在院内的石板路上,映出盈盈灯光,各屋的灯慢慢一盏盏灭去,只留书房内有烛火轻轻摇曳,整个院落显得愈发森冷。
墙面的一侧有纤细的身影从墙头飘进,在院落内熟悉穿行,护卫们看见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直视。
那身影立于书房前,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屋内很快有低低的女子笑声和男子低沉的声音透窗而出。
“太子殿下,你如何赏我,嗯?”女子的声音在夜色里拖出长长的尾音,迷离而柔媚。
书桌后,裴子戚硬冷的脸上五官渐渐变得柔和:“杀了官林度,又让官颖欢与我那弟弟反目成仇,自然立了大功。知遥想要什么?”
知遥抬袖掩唇嫣然一笑:“知遥只想最后的最后,太子能留百里的命给我。”
太子蹙眉疑惑。
百里?
“你是说,裴子衍身边那个人?”裴子戚想起裴子衍每次出现,身边不远处总会有的那个人,分明沉默得几乎要被人忽略去,却每每在不经意对上那人眼眸时,心底平生出一股冷意。
“正是。”知遥走向裴子戚的书柜,指尖拂过一册册书,似是拂过自己尘封的过往般,回眸冲裴子戚浅浅笑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命必须留给我。”
原来是血海深仇。
裴子戚放心一笑,只要是让裴子衍和他身边的人死,究竟谁动手他并不在乎,只要裴子衍的命留给他就行,只是有一点他很疑惑:“你与裴子衍应是师出同门,怎么有这么大的仇?”
知遥拂袖一掠,在屋内转了个身,笑着跃身坐于不远处的木桌边沿:“我跟师兄的仇,日积月累,怕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要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嘛,也没有。可我就是看不惯他,看不惯他事事胜券在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