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衍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周亦寒的死确实与他无关,泉姑的死却是他下的命令。泉姑被太子要挟,当时眼看就要说出他的名字栽赃陷害,他也只不过是先行一步。不过,这样的事,告诉她也只是徒增隔阂罢了。
默然半晌,官颖欢又问:“哥哥死了,是不是说那画卷已经在太子手中?”
“嗯。”
官颖欢蓦地抬起脑袋,忧虑道:“那画卷对你来说不是极好的机会吗?太子已经得手,那你还有机会再夺回来吗?也许,太子已经把它销毁了啊!”
她才丧兄不出两日,却还有心思担忧他的事。
屋外雨声霹雳,风雨摇曳,裴子衍垂眸看着她双耳却不能闻任何声,双眼里只能看到她担忧的面孔,她的眼神让他犹如冰凌钻心。
在分不清心底搅动着什么情绪的时间里,他眼眸里铺展开过往张张画卷,那白纸上的每一滴墨、每一落笔都是她的每一次娇憨浅笑,她每一次委屈流泪都在心底星芒流转,黯淡繁星。
裴子衍慢慢伸出手抚上官颖欢冰凉的脸颊,她挂着水珠的长睫微颤,温热的气息缓缓靠近,她感到他温暖的薄唇落在她唇上流连,仿似她是他手心里的珍宝,无比珍贵。
官颖欢感受着这份温暖,伸手攀上裴子衍的脖颈,裴子衍呼吸渐重,收紧手臂,却在瞬间蓦地松开她,将她连带披着的薄毯一并搂起旋身抛到里屋:“去把衣服穿上。”
官颖欢才落地,便觉整个木屋似都颤巍巍地摇晃起来,即觉大为不对劲,急忙拽过一旁屏风上的衣裙快手快脚地穿好。
“好久不见啊师兄,呵——”
远处有空灵而妖异的声音悠悠而来,似近又忽远,犹如水波一般一波一波荡漾而来,官颖欢捂着胸口,只觉这声音听在耳里心跳加速,手下的木桌颤巍巍摇晃起来,她定睛一看,那木桌竟随着妖异的声音缓缓从中裂开一条缝隙,声音方落,木桌一分为二。
裴子衍眸色一变:“魅花知遥。”
“呵,有三年不曾听到师兄唤知遥的名字了。”
那空灵的声音似已飘浮到屋顶,一字一字咬得又轻又重,念到她自己名字的时候,裴子衍身前的木桌忽然也出现一条裂缝。
裴子衍单手按在桌上,那桌上无声蔓延的裂缝便生生停了住。
“三年不见,师兄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位……”那空灵的声音顿了顿,拖出一道冥思的尾音,随即低低一笑,“小丫头。”
小丫头?官颖欢愤恨地抬头,也不见周边有任何人影,那人究竟武艺有多高超,藏在哪里?如何看到她是个小丫头?
裴子衍扬眉,低缓一笑:“三年不见,师妹久不现身,是藏身太久已无颜见人了吗?”
“知遥许久未见师兄,倒真是有些羞怯了。”那声音在上空盘旋,似笑非笑,妖娆中伴着她的话竟平生几分应景的羞意来。
裴子衍袍袖一拂,在裂了缝的木桌旁坐下,提起桌上酒壶斟了两杯酒:“师妹远道而来,做师兄的不请你喝一杯清酒,反倒说不过去了。”
裴子衍指尖一拂,面前其中一杯酒顺着裂缝划向对面,在桌边陡然停住。
他径自执起一杯掩袖轻啜:“这南傕镇的清酒,是难得的佳酿,师妹不尝一口?”
那桌边的酒杯忽而簌簌颤抖,猛然升向空中,官颖欢目瞪口呆地看着酒杯升空,随即一朵红莲宛如从天而降,旋落在裴子衍对面的桌边,红莲的手中还拈着那刚刚升空的酒杯。
“既然师兄说好,知遥自然要尝一口。”
那“口”字刚落,裴子衍手中的酒杯“呲”一声破裂。
裴子衍手指一抹,那裂缝奇迹般地被抚平,滴酒未洒。
官颖欢透过屏风看那叫知遥的女子,红衣极艳胜血,长得妖娆魅人,与莫千华似是一类人又似不是,莫千华的妖娆之中尽是风情华艳,而这女子的妖娆之中渗着嗜血阴厉,令人心里骇然。
知遥坐在桌沿,双腿交叠,一足点地,一足在空里轻轻摇晃,两只裸足掩在红艳的薄纱裙下,干净而美丽。
她将饮尽的酒杯放在桌上,涂着蔻丹的指尖掠过嘴角那一滴酒渍,抹上酒杯边沿轻轻划了一圈:“这酒,还不如师兄曾经亲自酿的桃花酒美味。”
音落,她指下酒杯砰然碎裂,那破裂的碎片似是被强劲的外力震碎,向四处飞散而去。
裴子衍衣袖一展,挡去飞射向屏风的碎片,却还是有一片穿屏风而过,从官颖欢脸颊边擦过,射入官颖欢身后的床棱上,完全没入。
裴子衍眼底闪过厌烦之色,掠身而起,知遥笑着飘然后退,蔻丹在流转的水袖间若隐若现:“许久不与师兄交手,真有些怀念了。”
那空灵的声音似笑却已无笑意,美眸一闪,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却未接招,软腰斜斜一飘,闪向屏风,单手穿过屏风抓向后面的官颖欢。
官颖欢看着迎面而来宛如地狱之手的蔻丹五指,心突突一跳,闪身避过。
裴子衍眼底寒意乍现,在半空中衣袖一拂,卷起知遥一截水袖,用力一收,将倾向官颖欢的知遥拽回。知遥娇滴滴地笑起来,旋身又避开:“哟,都说那临安的锦绣是你软肋,知遥看来却不是。你说呢,师兄?”
官颖欢心里愈发厌烦这个打破她与裴子衍亲热的师妹,恨恨地哼了一声。
那知遥侧耳一听,轻俏又厌恶道:“你哼什么哼。”
语毕,水袖一甩,竟甩到官颖欢脸上,那力道之大胜过掌掴。
官颖欢立马七窍生烟,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脸,这个妖精狐狸精竟然敢打她!
气到极处,官颖欢也全然忘记自己与那知遥的功力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凭着怒气就握着短刀朝知遥砍去。
裴子衍怕伤到她,旋身挡在她身前,一个极其轻巧的手势让已跳起的官颖欢又落回地上,自己手指轻拂,卷上袭来的知遥水袖,手腕用力一振,知遥只觉整个右臂都变得酥麻起来,柔软地旋身落回桌边,上挑的凤眸望着裴子衍,意味深长。
“师兄,你果真变了。”知遥抬袖掩唇,媚眼横波轻送,“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
裴子衍立于屏风之前,语声平静:“我暂且当作夸奖。”
知遥小指一弹,一封信笺落入裴子衍手中,她在桌边挑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动作柔媚中又有一些洒脱:“今日来是想告诉师兄,知遥出山了。”
裴子衍展开信笺,官颖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手指一振,信笺碎落:“你做的事,或者准备做的事,师父知道吗?”
“你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事事都要报告。”知遥咯咯轻笑,美眸一眨,“那师兄你想夺天下的事,师父知道吗?”
官颖欢心头一震,这知遥真真是什么都不怕,她急忙环视四周,生怕屋外有其他人听去知遥那大逆不道的惊世之言。
“你身边那小丫头倒有趣得紧,夺位的你都不怕被人知道,她在那儿瞎紧张什么劲。”
裴子衍侧身透过屏风隐约看到官颖欢紧张的容色,不由得一笑:“她自然没有师妹的波澜不惊。”
知遥望着官颖欢,深深一笑:“我小的时候,娘常说,嫁人之前一定要睁大双眼,一旦嫁了人,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官颖欢不懂眼前这女子为何突然和她唠起家常来,只见她艳红的指尖遥遥朝裴子衍一点:“你嫁给师兄之前,除了知道他是王爷,一心谋天下,还知道他的其他事吗?”
裴子衍淡淡地看一眼知遥:“你该走了。”
知遥单指挑起酒壶,将酒壶的壶嘴朝红唇中一送,仰首灌口酒,左手敛袖抹去唇角酒渍,突然拂身而来,荡于半空的她俯身在裴子衍耳边,勾唇一笑:“师兄,我言‘仅’至此,算你欠我一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