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王城的后花园里,比顿正为绾茹公主成功出使梁国归来设宴。本来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可此时手攥羊皮军事情报的比顿脸色阴郁沉闷,长老院莱恩,督察使霍亨,军部大统领空诚,新任公子府统领昭阳,还有军部、户部等要员排成一列,大气不敢出。
“本来吾今日心情甚好,绾茹出使梁国,不辱使命,与梁国达成协议,不日梁国使者及援军也将抵达吾国,此乃吾国之幸事,吾为绾茹设宴,诸位只是列席罢了。可是莱恩长老,此时你们前来却要告诉吾说,吾国精锐之先锋已尽数折毁在燕山城外,连东疆城的城郭都没望见就全军覆没了?长老你说此次先锋军失利,是诺澜冒险进军所致还是吾国气运已尽,吾国将要亡国啊?”王属比顿疲倦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扫了一眼群臣然后又疼爱地看向绾茹。绾茹公主识趣地说道:“父王,我今日累了,先行退下。”莱恩长老扑通跪地,久久没有出声。
比顿挥挥手,“哎,不妨不妨,天下事亦是家事,什么事都没有吾宝贝闺女重要,绾茹你留下,父王希望你要记得现在跪在你面前群臣的嘴脸,日后,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口上说要为雪国鞠躬尽瘁,暗地里不定怎么琢磨着这个王座的位置。莱恩,你倒是说话啊?”
“臣该死!臣万万不敢。只是那诺澜先是在阵前斩杀数十名杰尔玛亲军统领,动摇先锋军军心,而后诺澜没有待镇北及镇南两路援军汇合就仓促进军,行军中未亦未探明敌军虚实就遣先锋军攻城,导致先锋军被敌军雪藏的雪狼骑主力击溃……诺澜所犯皆为兵家大忌,故此次先锋军失利实乃是统帅能力不足所致!”莱恩伏地说道。
周遭的要员都暗吸了口气。提及诺澜名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能让人肝颤。如今昔日公子府大统领远赴东疆,明升暗降,公子府统领也由新人顶替。现如今东疆军失利了,长老院正好有机会出了口常年被诺澜压着的恶气。
“好一个兵家大忌,好一个能力不足!”比顿将呈上的卷文猛摔在绚丽的理石地面上,莱恩伏地不起,“臣今日所言皆有证人为证!”
比顿长叹一声,按耐不住,起身离开酒桌,走到花园中庭,“区区三两千人的燕山城,竟然折损我雪国近五千将士,是诺澜监督不力,还是那该死的杰尔玛自以为是,你欺吾是小儿吗?”
“臣该死,臣万万不敢!”莱恩猛地用头磕地,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后花园里,雪国重臣悉数到位,但却没人敢出头为诺澜说些什么,就连新任的公子府统领昭阳也不敢为昔日的主子辩解什么,毕竟战绩太过难看。已是大统领的空诚抖抖衣衫,正准备出列谏言,却见从正厅外缓缓走来一名耄耋老者,那老者弯着腰,身旁有两名童子搀扶。
比顿看到后,赶忙起身去迎。“亚父,您怎么来了?”
“吾王息怒,老臣不请自来。”说话的正是那名耄耋老者,银白胡须如九天瀑布直落双膝,他走到比顿近前颤颤巍巍地向比顿施了一礼。
来人名为穆勒,乃是先王一辈的开国功臣,曾任雪国护国将军,先王暴毙后,国外多股势力都欲夺权,最后正是靠着穆勒的酷厉手段,保住了瑞安王室,对瑞安王室有再塑之功,故而比顿登基后特为穆勒赐座准许其在王庭之上与君王平坐。时至今日穆勒已年近九十,已有十余年未曾出现在正式官场之上。
“旧历十三年,老臣与先王得梁国授意,西征伊吾国,耗时两年,无数雪国将士殒命,先王亦在西征途中染疾暴毙。”穆勒拄着拐杖,往前一步抖抖衣衫。
比顿皱了皱眉头,那段历史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不知今日穆勒为何旧事重提。
“雪国与伊吾国接壤,睦邻友好,两国有上百年的交往历史,只因,只因!……”说到这穆勒的手开始颤抖,“只因那宗国帝王喜欢伊吾国女子的舞蹈,想将伊吾国的女子都纳入后宫之中以供其享乐,而不愿让其他世人见识到伊吾国女子的美貌!”说到此处穆勒使劲用拐杖敲着地砖。
“数十万条性命啊,造孽啊!先王在西征之时每每与老臣深谈,谈及此处必是郁愤至极,先王何尝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何尝不知西征乃是无任何意义的人祸,但宗国意愿,不可违背,违者必然要遭到宗国大军的碾压,为保我域子民不受战火摧残,只能按宗国指示去进攻伊吾国!”穆勒说到此处竟动情哽咽。在场群臣噤若寒蝉,此等对宗国大不敬的话不曾想竟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实属大忌。
比顿已然有些怒意但却面露微笑,“老帅此言何意?”
“昔日我与先王谈及江山、天下,先王是何等意气风发,与臣数次在沙盘之上指点江山,欲在这皑皑雪原之上建立一个富足、安康的国家,雪国子民将不受外族欺侮,不必担心沦为大国奴隶,孩童都能接受教育,妇女能放声歌唱,老人有亲眷国家所养,将士奋勇争先抵御外敌,这世上任何一国都不敢随便践踏雪国领土!……”说完这些,穆勒似有些泄气,他摸索着又坐下,低声继续说道:“雪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历代王属耗尽无数心血争来的,而今东有拉伯不断渗透,北有兽人族虎视眈眈,西有车师班纳诸国余孽,大敌当前,当杀伐果断,不曾想吾王却自断羽翼致东疆动荡。梁国虽承诺派出援军,但今日之大局已不在雪国,距离雪国最近的凉州节度使早就想染指雪国,有伊吾国前车之鉴在先,诸位,国之不存,民将焉附?”
穆勒老帅此言一出,众人一片肃静。
良久,比顿才开口。
“老帅所言,吾自记下了。吾自幼接受先王及老帅淳淳教诲,何尝不知父王所憧憬之气象。”比顿起身来俯视诸公,“梁国,有二十三个藩王,又有数十节度使掣肘宗室力量,宗国盛世绵延二百余年,至今日宗国实力已不如前,雪国常年积雪且为高原,宗国虽能征服伊吾国,但我雪国地貌之于宗国兵马乃是天险之地,况且吾向宗国引援仅是为了震慑兽人族,吾又何惧宗国涉猎我域?世人皆知伊文亲王之功勋,好一个体恤民情的亲王,好一个能镇守东疆的常胜将军,好一个卧薪尝胆想要染指王座的藩王!吾就这一个弟弟,可雪国的天下容不下两个王!宗国的例子就摆在那,二十多个藩王乱作一团,各自培育自己的力量致宗国内部暗流翻涌,吾且要问问老帅,吾将伊文召回王城是自剪羽翼,还是为加强我域一统呢?”
比顿说完,穆勒老帅被噎得发抖,“老小儿你,你……”
“吾王圣明!吾王圣明!吾王圣明!”莱恩长老见风使舵连续呼喊三次,群臣见状都伏地而呼。
空诚只略低头施礼,本来他作为雪国军事统帅应在此时向比顿表忠心,站好队,但他略作沉思从队列中站出,双手一拱。
“臣,还有一言!”
比顿瞪了空诚一眼,“大统领可要好生想清楚了再说!”
空诚笑了笑,“臣要说的是当下之军情。”而后他迎着比顿的目光继续说:“绾茹公主不辱王命,已说服宗国帝王派凉州安西道援军两万增援北疆,对兽人族予以重创。眼下安西道刺史季罡还有纵横派传人苏仪正在赶往大都途中,约两星期后可到达,有宗国援军相助北疆暂且无忧对东疆也能起到震慑……另外镇北、镇南两路援军已与诺澜合兵一处,正欲发起新的攻势。虽先锋军溃败,但据天机阁密报,除了燕山城里埋伏的雪狼骑,真正击溃先锋军的乃是前北疆军梭镖营偏将艾维,艾维一人暗伏进先锋军大本营,屠戮我军将士近五百余人,待杰尔玛攻城不利欲撤回大营之时却发现大营辎重尽毁只得加紧行军与诺澜汇合,却不想那燕山城有数十条暗道,且每条暗道都绵延数十里,雪狼骑如神兵天降于青山栈道伏击杰尔玛部,至此先锋军残部只有不足千人撤退……艾维之勇始料未及,乃是我军部的过错……”
“好一个艾维,此等勇猛之士却不能为我国所用,真是可惜,可惜!”比顿打断空诚,连连说着可惜。“我听闻艾维也曾想投奔我那大头的弟弟伊文,艾维也曾受过那禁军统领克鲁的培训,大敌当前昔日雪国的英雄转过头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人,想不通啊想不通,艾维也好,奥菲也好,此等忘恩负义、背叛家国之人应见之杀之才可除吾心中痛恨,才能告慰雪国阵亡的将士!”
“吾王英明!”莱恩再次伏地而呼。
空诚攥了攥手心,艾维的叛离众说纷纭,但近几年来念在他屠戮兽人,换来数年北疆和平,而后远据东疆并未与雪国官军起过太多的冲突,军部一直隐忍不发,虽然军机处做了无数推演,但是却没有料到艾维会孤身闯入大营以一己之力摧毁了先锋军大营,乃至于眼下会如此被动……另一方面宗国虽然答应派出援军,但此次宗国胃口着实不小,不仅岁贡要多比去年多上一倍,还要雪国精选二八年纪的童男童女各一千送入宗国后宫,事后还要征调五千雪国将士前往宗国助宗国平叛,况且虽然安西道的兵马在宗国中战力最盛,但能有几分真心平乱还是未知,拉伯部落因为燕山城一战又重新在燕山城聚集,诺澜与拉伯正式展开拉锯对攻……现在看来无论是何种手段,都很难在一时解决东疆的动乱了。
“老小儿,你是在这王座上被蒙了心吗?克鲁同我追随先王,戎马一生,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其中的缘由你心里最是清楚!只怕是连我在今日之后都要被你给抓进都察院好好审理一番了!宗国虽然派出两万援军,可这天下就没有不需要本钱的买卖,你当是宗国怀着仁义之心来拯救我域臣民的吗?”穆勒颤颤巍巍地举着拐杖指着比顿。
比顿深吸一口气,“老帅多虑了,老帅于吾有亚父之称,吾怎么会做此等不孝之事,再者虽然宗国出兵确有条件,但也在雪国承受范围之内,眼前如不尽快平乱只怕会有更多雪国儿女遭受战乱之苦,老帅已是近九十高龄,国家政务大可交由年轻一代处理……”
“好你个老小儿,铁木尔在天之灵,就让我一杖,劈,劈,劈死你这个混账东西!”穆勒气的喘不过气来。
“来人,老帅今日累了,扶老帅下去休息!”比顿说道。
空诚招来阿洛斯叮嘱其照顾好穆勒老帅,然后正襟面向比顿。
“宗国援军还有些时日才能到达北疆,东疆之乱,需快刀斩乱麻,不可再拖延下去,那艾维一人即可屠戮我域精锐先锋军五百余人,早年间,艾维曾率领八百将士将北疆兽人金帐王庭洞穿,此人不除,东疆之乱定旷日持久,于我国不利,艾维战力比肩大将,近战无人能敌……但艾维虽勇,却缺乏战略保障,拉伯对其也并不信任,其部雇佣军除几名队长外战力平平,虽然我军新败,但各方势力也都在观望,此时当一鼓作气攻下燕山城,毁绝地道,以燕山城为屏障阻绝拉伯向我与纵深进犯,同时派人离间拉伯与艾维的关系,待雪季结束则可开始反攻。为尽平定战局,臣恳请出战,夺取燕山城!”说完,空诚向比顿郑重行了一个军礼。右臂端于胸前,拳眼朝向自己的心脏。
“大统领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罢!况且大统领之于我域犹如定海神针,轻易不可出动啊!宗国安西道刺史季罡即将前来,没有大统领在王城主持大局,王属怎能放心啊?”莱恩长老再次谨言,说完之后仍是伏地不起。
比顿心中自然是知道其中利害,从一开始比顿就清楚东疆之乱很难在一时解决,若不是念在那杰尔玛跟已逝王妃有那么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早在东疆城被拉伯攻占之时就砍了他的脑袋。比顿虽热知道空诚请战是为了激发诸将的热情,但还是对他的带头表态有些不满。“难得,大统领竟要亲自请战……”空诚师从伊索,伊索讲求上兵伐谋,运筹帷幄,东疆军情虽然紧急却远不至于雪国要倾力一战的地步,堂堂雪国大统领的统领怎能轻易出战呢?
“老臣!”穆勒拒绝阿洛斯等人的搀扶,颤颤巍巍跪下,“老臣亦恳请为雪国,出战!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就将我这把老骨头,洒在雪国的疆土上吧!”穆勒缓缓跪拜在地,虽然寥寥数语却铮铮有声。比顿的脸色更难看了,穆勒明显是在嘲笑比顿优柔寡断吗?大殿之上沉默了一阵……
“臣,亦恳请出战!”镇南军中尉库尔班江出列请战。
“镇北军中尉牙日恳请出战!”
“左豹骑西日阿洪恳请出战!”
“哟这么急着立下战功,这等好事,可少不了我镇西军的崽子们。”昨日才回到王城的镇西军将军巴图吆喝了起来,此次东征没有征调镇西军一兵一卒,巴图早就不满了,巴图从不打没有油水的仗,作战风格精明古怪,人送外号“鬼子将军”。
“臣等亦恳请出战!”
“臣愿为……”
请战之声顿时络绎不绝。
比顿大手一挥,“众卿之忠心日月可鉴,实乃吾之幸,雪国之幸。”他在亭中来回踱步,突然站定,“诸将听令!”
后花园上跪倒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