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天色不早了,归家去吧?”
叶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从树荫底下起身。
叶瑾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任性的想法,说道:“父亲,背我回去吧。”
“哈哈,多大了,还要爹爹背?”叶虎一时失笑。
“就要嘛,爹爹背!”
叶瑾先是嘟起嘴一阵撒娇,仿佛真的代入了角色本身,随后从树荫下蹦起来,向着父亲的后背看去,叶虎长得并不是很高,按着后世来看,也就一米七不到的样子,但是作为从小就算得上营养不良的叶瑾来说,还是显得十分高大。
叶虎看着自己的孩子像个女孩子一般撒娇,摇了摇头,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也不怕别人看见了。”
叶瑾伸手在脸上做了一个鬼脸。
“略,不害羞。”
叶虎弯下了腰,示意叶瑾上来,叶瑾看着他说道:“父亲接好了,我要上来了!”
“上来吧。”
“好嘞!”
叶瑾一蹦就蹦到了父亲的背上,抓着父亲身子,叶虎也是伸手将自己的孩子在背后托住,往上抬了抬,说道:“你且搂着我脖子。”
叶瑾闻言紧了紧手臂,双手环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驾!”
“???”
叶虎一时感到好笑,但还是往村子里缓步走去,说道:“你不会就在这里等着我吧!”
叶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说道:“没有哦,突然觉得应该有点动静!”
“我听见你的憋笑了?”
“我没有...噗嗤...”
“小兔崽子,你说还没有!”
“大兔子,我没有!”
叶瑾贴在自己父亲的脊背上,厚实,温暖,或许这就是父爱的味道?不知道,叶瑾前世的记忆本就在与这世的记忆碎片交融下变得模糊,更别说他小时候的经历了。
我这是成全这具身体的遗留亲情吗?还是我已经被同化了?
都不是吧,我只是真的想要贪图这一时的安全感,叶瑾在心底喃喃道。
叶瑾静静的看着父亲厚实的臂膀,露出来的肤色黑里透红,头上的头发草草用幞头裹了发髻,没有一点美感。
黑色的短短鬓发根根直立,令父亲显得格外硬朗,应当是母亲为他修剪的。
父亲的步子走的很大,有点虎虎生风的意思,名字倒是起对了,叶瑾想着想着就笑了。
突然,叶虎开口说了句话,“瑾儿,虎父无犬子哦。”
“是了,父亲。”
......
“明远,虎父无犬子。”正在收拾东西的柳茵茵突然出了声。
沈明远闻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放下了沈琦生前那套最为喜欢的道袍,低声说道:“是了,母亲。”
柳茵茵手上动作不停,将几件衣物从箱子里拿出,继续说道:“你父亲去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沈明远低头看着父亲穿过的那身道服,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听说是由他的师父,纯阳八子之一的祁雨所亲手织的。
沈夫人顺着沈明远目光看去,说道:“那套衣服,以后就是你的了,你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你再去做一遍。”
“什么?”沈明远仿佛没有听清母亲的话,手上轻轻拂过鹤翎制的氅衣。
“你父亲走剑宗的路子,要修气宗的法相。”柳茵茵将拿出来的衣服丢在床上,又重新拖出了一个箱子。
“搭把手,有点沉。”柳茵茵拖着一个箱子,有点费力。
沈明远最后再触碰一下那个小披肩,走过去帮着将抬到桌子上,说道:“不需要。”
“什么意思?”柳茵茵转头看向沈明远。
沈明远没有直视他的目光,将那套道服丢在床上,说道:“父亲的荣光不需要我来继承。”
“你再说一遍?”沈夫人怒视自己的孩子。
沈明远又重新走回桌子前,把箱子打开,里面是父亲曾经用过的祭祀法器,桃木剑,印章,黄符,朱砂,等等。
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好留下的,便合上了。
“父亲他自己的路走的没错,您是觉得父亲的路不对吗,还需要我来继续吗?”沈明远平淡的看着母亲说道。
“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沈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父亲他所做的,是他想要做的,他已经做的很完美了,没有谁会再对父亲指指点点了,我去继承什么呢,父亲就是父亲,我就是我,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说您不懂男人。”沈明远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我确实不明白,我更加觉得不能接受。”柳茵茵重重的往身上床上一躺,以手覆面。
沈明远继续从一旁打开一个箱子,见了里面都是一些开了刃的兵器,上面血迹都还在,只不过暗沉着,显然是不知摆放着多久了。
“这里面的兵器是父亲的?”沈明远看向母亲。
“什么?”柳茵茵并没有任何多一步的动作,连看一眼都欠奉。
“这箱子里装的是好多染了血的兵器。”沈明远重复了一遍回道。
柳茵茵思索了片刻,说道:“应该是死在你父亲手上的那些有名号的人吧,你父亲的名声都是打杀出来的,我记得每柄刀剑上应当都有刻字。”
沈明远随手拿起一柄长剑,把他放置于眼前细细观看,果然有一行戏字刻在上面,天宝三十三年,于天水诛黑风盗十四骑,首恶分水剑方问所持之剑。
这是,这是快二十年的事了吧,父亲那时候应该是初入罡气吧,沈明远想道。
这江湖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名号的,哪怕是再烂大街的名头,你至少也得真气贯行大周天,也就是俗称的罡气境,方才配拥有的。
“父亲,初入罡气就杀得了有名头的悍匪?”沈明远喃喃说道。
虽然知道父亲的威名,但是却从未细细追究过,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第二个也是父亲从来不愿意提起这些虚名。
“杀的多了,他入人榜那年,前三十的,除了他,基本全是初步具备宗师部分特征的天骄们。”柳茵茵在床上闷声说道。
“不然你以为你父亲凭什么能把我从霸刀山庄拐出来,还不是你爹那时候真是太威风了,你可知道他为何叫无我剑?”
“孩儿不知。”沈明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纯阳天道剑势,杀伐第一的剑招,便是无我无剑。”柳茵茵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沈明远还在消化这些的时候,突然听得自己的母亲大喊道:“沈琦!”
“你就这样走的干净!”
“丢下我?当初你说过在一起就不分开!”
“为什么!”
“你一定要做你的那个英雄!”
“好了吧!宗师修不成了!给你自己丢脸了吧!命也没了!”
“沈琦!”
“沈琦呜呜呜呜。”
沈明远听着母亲泼妇骂街一般的哭声,手里微微颤抖的放下这把长剑,放回了箱子中。
箱子中装满了兵器,每一件兵器都在宣告一位大周天的高手的殒命,陈家家主这样的罡气境,能撑过沈琦几招呢。
每年元正,家中都陆陆续续走进来一些附近郡县的门客,或者是主人家亲自前来,在李县,在豫郡,无我剑沈琦就是邪道散修们的噩梦,对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们来说,从沈琦这里要交上关系,才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
所有人都觉得沈琦是第二个周方寒,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天道。
可惜,他死了。
“父亲,他死了啊。”沈明远喃喃道。
柳茵茵在床上哭了一阵,又重新起来,说道:“走,给你父亲把衣冠冢立起来。”
“母亲,天已黑了。”沈明远低声回道。
“我不管!”
“母亲,今天先把父亲的遗物先理好了,明天再去寻乡人来吧。”沈明远只是劝着道。
沈明远知道母亲在家人面前永远是这个样子,在外人面前,母亲是个大家闺秀,而在家里人眼中,则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女侠。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永远会温言细语的哄着她,可是啊,父亲不在了。
“母亲,还请早些歇息吧,我去陪着会儿弟弟说说话,吃食我过会儿去隔壁吴奶奶那端来。”沈明远告辞离去。
留着柳茵茵一个人待在屋里,身边全是沈琦生前的所喜欢,所使用的东西。
柳茵茵喃喃道:“天一教是吧,等沈明远上了纯阳宫,我便带着明方回山庄,我要让大哥亲自出手,拿宇文敬的头颅,来祭奠我夫君!”
沈明远向来和他母亲不和,也不能说的上不和,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大部分品质,却独独将他父亲那份外冷内热给落下了。
沈明远有他自己的想法,柳茵茵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从前沈琦在时,沈明远听父亲的,柳茵茵也听丈夫的,但是这一去了,就没有那个调和剂了。
沈明远觉得母亲不够聪明,柳茵茵觉得儿子不够听话。
沈明远走向弟弟的屋子。
在路上他喃喃自语道:“父亲的路不需要我证明,但是我要替父亲教训这帮所谓的同门师兄弟。”
这年沈明远十二岁,待他成为宗师之时,年仅三十七,人称无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