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雪因为孩子白白的没了,心中早就蓄着发不出的怒气。如今旁人害了她的孩子还不够,又反过来要害她的性命。安排了这样的一个人出头,哪儿能不让她恨呢。她当即咬牙,讥诮的冷声说道:“是啊,师太是佛门中人,皇上与本宫自然拿你没有法子。可……”云千雪思来想去,极快的确定了一个念头,幽幽道:“旁人用什么法子来威胁师太就范,师太以为,本宫与皇上就半点儿也查不出来么?”
静心听见这话,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似是极为极烈的思索一般。良久,她才忽然垂了头。再不挣扎,绝望的说道:“是,是贤妃。”
云千雪倒是没准备,竟这样轻而易举的让她开了口。
前次因为贤妃责罚云千雪的宫人,惊得她小产,皇帝已经动了气。如今又勾结佛门中人对元贵妃下毒,尹航想了想,不禁摇了摇头,只怕这贤妃如何都留不得了。
静心招了供,霍延泓越发怒火中烧,立时让人去宣了贤妃上殿。
前些日子秦妍在合欢殿内被皇帝拔剑相向,如今又被传召去长乐宫,心里难免泛着合计,惶恐不安。
弦音一只手指绞着绢子,忧心忡忡道:“皇上此番宣召,不知道为着什么。奴婢心里不落地,总觉着不寻常。”
贤妃扶了扶宽阔的裙摆,深吸一口气,慢悠悠的开了口,“皇上在元贵妃那掉了魂,就算当真想取了我性命,我又能如何呢?且去看看吧,命该如此,躲也躲不过。”
弦音咬唇,想起那日合欢殿的场景,大是不安道:“奴婢让人去回禀皇太后一声。”秦妍也没拦着,旋身出了殿。很快,贤妃的仪驾便到了长乐宫。
贤妃恭谨又小心翼翼的进门,此刻殿上的狼藉已经被宫人清扫干净。她镇定自若的躬身行礼,还没被免礼,便听皇帝质问道:“贤妃,你可认识跪在你旁边的人。”
秦妍微微哑然,转头看了一眼静心。一副陌生不解的样子,讷讷道:“臣妾不认得,不过瞧着,倒像是哪儿的姑子。可是钦安殿新进来为太后讲经祝祷的师傅?”
霍延泓冷然一笑,森然开口,“贤妃,你不必惺惺作态了。难道不是你让她来谋害贵妃的吗?静心已经全都招了,你藏不住的!”
秦妍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微微咬唇,露出震惊的摸样看着霍延泓道:“臣妾,臣妾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啊!请皇上明察,臣妾不认得什么静心。”
霍延泓瞧着秦妍委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捞起手边的茶盏,一把掷在了秦妍的身上。那茶盏并着里面的香茗摔在秦妍的前襟上,很快浸湿了前襟与衣裙,碧绿的茶叶梗撒了半身,极是狼狈。琉璃杯子落到地面儿,碎片啪的一声四散,割破了秦妍低垂的纤纤玉手。可她半点儿也不敢叫,只得强忍着泪。
弦音瞧着,冒死膝行着进前,跪在霍延泓的面前,一壁捣蒜一般的叩头,一壁道:“请皇上明鉴,主子从来不认得什么静心。谋害贵妃之事更是无从说起啊!前次皇上因为贵妃娘娘小产,险些在合欢殿将娘娘就地正法。纵然贤妃娘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惹皇上的不快!这个静心说是贤妃指使的,她可有旁的证据吗?又或许,或许是旁人要栽赃陷害娘娘呢?”
霍延泓听着弦音这话,微微蹙眉。却不过只是一瞬的犹豫,便指着弦音道:“来人,把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给朕拖出去。”
秦妍已经受辱了一次,早对皇帝冷了心。如今霍延泓当着满殿奴才的面,一点儿脸都没给自己留。在这样下去,自己哪儿还能在后宫立足。
她如此想着,冷然一笑,道:“既然皇上这般不信任臣妾,又恨不能让臣妾立刻去死,那臣妾就顺了皇上的意。”她话落,极快的拿起碎在身前一片琉璃碎片,对着自己雪白的脖颈就割了下去。
殿上的诸人皆是一惊,倒是霍延泓最先回过神,急道:“拦住,拦住她。”
得了皇帝的话,自然没有人再去顾弦音。弦音瞧着贤妃这番模样,百般的心疼与不忍,从拉着她的内监手里挣出来,跪在皇帝的面前哭诉道:“皇上,娘娘是冤枉的。若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娘娘一向自尊自爱,如何会自寻短见呢!”
霍延泓的神色间颇为动容,可眸子里仍旧带着深切的凛冽寒意。
静心幽幽一叹,冷笑的看着云千雪,道:“贵妃娘娘可满意了吗?贵妃娘娘好计策,前后伤了两条的性命,”她说着语顿,大是凄凉的笑起来,道:“算上贫尼,是三条性命了。”
霍延泓听见这话不觉一愣,弦音倒是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立时抬手指着云千雪道:“贵妃娘娘好毒的心肠啊!纵然贤妃娘娘一时无意,害了您的宫人,惊了您的胎,您也不该如此陷害贤妃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还在看着呢。娘娘如此害人性命,又逼迫佛门中人犯戒,实在太过阴损了!”
云千雪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断没想到一个出家人会这般反复无常。她气的嘴唇发白,咬牙道:“本宫何时要污蔑贤妃了,本宫……”
“贵妃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呐!”静心没让云千雪的话说完,当即闭目。双腿盘在膝上,做了个打坐的姿势。还没待旁人说话,她唇边便是溢出了血迹。
静心咬舌自尽了,在死前,指正是云千雪勾结逼迫的她。借她的手下毒,再反过来诬陷给贤妃。
皇帝登基数年,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儿。掩不住满面的怒色,静静看着殿上的情形,摆了摆手与尹航道:“送贤妃回宫,让御医去瞧瞧再。将静心好好入殓,旁的……”他说着,木然回首,看着云千雪,缓缓道:“就此作罢吧。”
云千雪心中一紧,正要开口说什么。霍延泓却忽然起身,负手默然的退出了合欢殿。
皇帝此番,可说是因为静心所言实在不利于云千雪,才不去追究。却也可以说是皇帝疑心她了。云千雪想不出是哪一种,忍不住有些惶惑。
可这件事就此作罢,霍延泓再没提起过。每日仍旧要来合欢殿坐一坐,如常一般的关怀她。
贤妃并无大碍,被救了回来。只不过皇帝再未踏足过重华宫,如此倒是也能证明,静心一事草草作罢是为了云千雪着想。
一晃入了秋,云千雪的身子才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这日她在宫里呆的憋闷,绿杨与刘谨两人便提议云千雪去御花园走走。云千雪好久未出合欢殿的门,今天又难得精气神极佳,便应了两人。
一行人预往百日香园去赏看新开的紫薇,还未到地方,远远的便能闻见一阵馥郁的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云千雪索性弃了轿辇,一路拂柳穿花慢步着往百日香园去。不料她刚缓步走在小径上,不晓得是从哪儿横刺里闯出一个人,生生扑到云千雪的身上,将她撞倒在地。
随着云千雪的宫人瞧见,一声惊呼,忙七手八脚的进前去扶起云千雪。
云千雪被人忽然撞在了小腹间,跌在地上撞了腰,磕伤了脚踝。她勉强撑着绿竹与刘谨起身,待站稳了,才瞧见是一个小孩子。从身量上看,约摸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乌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云千雪心口一惊,似是从他的眼中,瞧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雍王……雍王殿下——”
乳娘焦急的声音自另外一丛小径中传来,听得云千雪心里骤然跟着怦怦跳了起来。转瞬,一身锦衣的妇人从小径里拐了出来,瞧见云千雪沾染了尘土与落叶的亮丽宫装,立时觉出发生了什么事儿。当即颤颤巍巍的跪地,连连告饶:“元贵妃娘娘恕罪,殿下,是奴婢没看住雍王殿下,是奴婢的罪过。”
乳娘被吓得似乎立时就要哭起来,头“咚咚”的扣在地上。云千雪不乐意瞧见乳娘这般小题大做的模样,当即睇了跟着宫人一眼。那小宫女极是伶俐,上前扶住乳娘道:“贵妃娘娘一向宽仁,不会责怪你。”
云千雪听着这话,兀自抚了抚裙摆。缓步走到霍君念的面前蹲了下去,拍了拍霍君念有些脏了的衣襟,含着温柔的笑容,道:“我可撞疼了雍王殿下?”
霍君念微微摇首,又圆又大的眼睛转了两转,咯咯一笑道:“娘娘笑起来真好看。”
云千雪被他说得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在他的衣服上拍了又拍。霍君念笑嘻嘻的做了个揖道:“君念莽撞了,娘娘别生气。”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是可爱。
云千雪看的眼睛一酸,抬手很是亲昵的为他正了正胸前摔得歪斜的长命锁。一双素手,忍不住抚在霍君念的白白胖胖的脸颊上,默然含笑。
霍君念瞧着云千雪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君念撞疼了娘娘?”云千雪牵唇,摇了摇头,起身拉着他的手道:“我送你回太后宫中。”
霍君念闻言,极用力的拉住了云千雪的手道:“不,君念好不容易出来的,娘娘再容君念玩儿一会儿,就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兮兮的比划着。
云千雪抿唇一笑,应了下来。
那乳娘在一旁瞧着,倒是心惊不已。都道元贵妃是宫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便是如贤妃那般,两次三番的,险些命丧在元贵妃的手里。如今雍王没头没脑的撞了她,她倒是还能笑嘻嘻的陪着雍王玩儿,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惊叹。
如此,六宫上下全都知道了元贵妃被小雍王撞伤了,却没有半分的不悦,还咬牙硬挺着陪雍王玩耍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太过奇异。
便是当晚霍延泓去合欢殿的时候,也不由得提起来,询问云千雪。云千雪漫不经心的一笑,只道是自己的孩子没了,瞧见旁的孩子,不免在心里喜欢。
霍延泓未置他词,也没有深问。拉着云千雪的手认真道:“自入夏以来,你便三灾五难不断。朕听太后叨咕着,倒是该请钦天监的监正看看,可是流年不利的缘故。”
太后平日里极少会关怀云千雪,如今竟能与皇上提起这个,倒是令云千雪无比的惊讶。惊讶归惊讶,她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温婉一笑,不置可否。霍延泓便立刻让尹航宣了钦天监的何监正来合欢殿。
经何监正一番卜算,却得出了一个大为怪异的结论。说是云千雪生辰所在的主星有煞星出没,自是难免三灾五难,若想化解,倒是该请福星入殿,镇下来才好。
何监正算来算去,回禀霍延泓道:“皇上,这福星的生辰八字,微臣算好了。该是庚辰年壬申月丙辰日。”
霍延泓想了一想,疑惑道:“该去哪儿寻这个福星去?”
此刻,倒是尹航忽然呀了一声,喜道:“可不就在眼前呢么!雍王殿下就是庚辰年壬申月丙辰日的生辰,前些日子刚过完,皇上还让奴才去派了赏的。”
云千雪闻言,心里大是惊奇。星象一事就已经玄之又玄,如今竟还牵扯出了雍王。她心下打不落地,可思来想去,这雍王不是在宫外,便是养在太后宫中。太后极重视这个孙儿,哪儿能给钦天监这个机会,将雍王送进合欢殿呢?
皇帝却是未作多想,他一心盼着云千雪在宫中能平安顺遂。如今不过借着雍王的福星八字为云千雪镇一镇,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当即便要起身,亲自领着何监正去颐宁宫说明一切,立时将霍君念接到合欢殿。
云千雪极为清醒,忙拦了他,道:“天晚了,也不急在一时,等明日皇上再说也不迟。”她语顿,略略犹豫了一番,缓缓道:“不晓得有没有别的破解的法子。若是没有,当真请了殿下住在合欢殿,又要住到几时呢?我总觉着,这样不妥的。”
皇帝想了一想,拢住云千雪的手,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儿,眼底的笑意似是星子一般,“你不必在意这个,朕自会妥当处理的。”霍延泓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千雪也不好再多说,软软的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待第二日午膳时分,皇帝便让尹航并着太后宫中第一得力的横云姑姑将霍君念送了过来。
“太后娘娘交代,虽说殿下是暂住,却也要住一些日子。殿下还小,务必请娘娘多费心照顾着。”横云恭恭敬敬的将太后的话传给了云千雪。
云千雪瞧着霍君念身后跟着的一干宫人,心里很有些不愿,忍不住笑道:“合欢殿伺候的人手足够了,殿下身边不必那么多人跟着。”
横云客气一笑,道:“这些人都是殿下用惯了的,如今跟来,倒是也麻烦不着贵妃娘娘。既然说是小住,贵妃娘娘便开了偏殿给他们,旁的也不必太费心。太后还交代,往后晨昏定省,请娘娘务必带着殿下去问安,短了一日都不成的!”
云千雪含笑,温然点头应道:“那是自然的!”这一番话说完,云千雪又忍不住将那几个宫人打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