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东方澈从偏房出来,已是日落时分。离木琉璃已经醒来,黄药端来两碗煎药,示意东方澈喝了,再让魂不守舍的离木琉璃喝掉。东方澈接过端盘,干脆利落地喝掉自己的那晚,然后来到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离木琉璃喝下。离木琉璃不抗拒也不主动,静默的像座雕像。
待离木琉璃喝完药后,白墨三人敲门进来。
白墨看了看东方澈怀里呆愣的离木琉璃,说道:“阿澈,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东方澈蹙眉,心疼地看了一眼神情涣散的离木琉璃:“我想要查明真相,为殿下和王爷讨回公道。可是,琉璃现在的样子……”
离木琉璃明显完全不能接受二位兄长的离去。在崖边上,她看着离木靳宁愿自己身中数箭也要护住她和离木轩的样子,在坠崖入洞时,离木靳小心护住怀里的她,用自己的身体摩擦崖壁以此来减缓下坠的速度。当先入崖洞的东方澈放下手中不省人事的离木轩,转身接住二人时,离木靳轻轻将怀中的她推入东方澈的怀里,而自己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摔入崖洞。
在崖洞里,她亲眼看着两位至亲离自己而去,悲痛欲绝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时她是多么痛恨自己的弱小,她只能死死抱住离木轩逐渐冰冷的尸身枯坐一晚。
白墨走进床沿:“想要查明真相,实属不易。毕竟靳兄二人乃皇家人。”
东方澈看向白墨。
左萧拿来一张圆凳放在白墨身后,风慕离扶着白墨缓缓坐下。白墨将手中的暖炉轻轻搁在腿上,说道:“想要敌人付出代价,那自己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道理想必你也知道。”
东方澈点头不语。
白墨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东方澈沉吟片刻,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离木琉璃,说道:“愿闻其详。”
白墨说道:“此举还需五公主同意。”
东方澈不解:“为兄长讨回公道,琉璃自是义不容辞。”
白墨却说道:“五公主此时淤结在心,还请黄老为其施针化瘀为妥。”黄药掏出针包,侧身坐到床沿边对东方澈解释道:“五公主身受内伤又心气不顺,难免淤积不化。不过五公主自小习武,身子底姿势不错的。受一次外力化瘀还是不妨事的,少将军且放宽心。”
东方澈知道离木琉璃此次定是深受打击,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化解她内心的悲怨,眼下有法子不伤身子便可化解,自是感激不尽。轻声道:“有劳神医了。”
黄药轻轻抽出一根银针,对东方澈道:“少将军,待老夫施针之后,你便缓慢地将真气渡到公主体内,替公主稳住心脉。”
东方澈点头,认真地看着黄药施针。
神医下针自是稳的,黄药轻轻旋转针尾缓缓扎入离木琉璃的手腕,东方澈慢慢地将真气渡到离木琉璃体内。很快,离木琉璃便吐出一口黑血,风慕离适时地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给东方澈。不一会儿,离木琉璃明显好多了,虽然看起来比方才虚弱很多。
东方澈小心地擦去离木琉璃嘴角的残血,紧张地问道:“琉璃,你怎么样了?”
离木琉璃轻咳几声,精神不济地缓缓摇头。
见离木琉璃淤血已除,黄药便轻轻地收回银针道:“公主还需静养,老夫再去为公主煎副药。”
东方澈赶紧谢过。
离木琉璃本是坚强聪慧的女子,只不过一夜之间痛失双兄,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而今在银针的催动下,心中淤血得化,总算是醒悟过来。
白墨看着眼神逐渐清明的离木琉璃,轻声说道:“在下知公主痛失手足之痛,还请公主节哀。”
离木琉璃颔首轻语:“多谢白公子,此次多谢公子等人仗义相助。”她并未像那些闺中女子般,歇斯底里地对着白墨等人大吼:你等为何不早些出现,那样我的兄长们便不会离我而去等等。她是非分明,冷静自若的模样正是白墨等人所欣赏的。如若不然,燕昭第一女的名头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白墨摇头道:“公主不必言谢,靳兄和东方兄于我等有救命之恩,而今,靳兄的恩情我等此生都将无法偿还。”离木靳对于白墨几人而言,将是此生之憾。所以,欠离木靳的,他们只能还在离木琉璃身上,就看离木琉璃怎么回应。白墨接着说道:“自春猎赛后,公主等人已失踪近三日,还是尽早回到皇城为好。只是你二人如若就这般回去,恐怕就很难查出事实真相了。就算日后查出真相,到时候能不能惩戒凶手也还两说。”
东方澈与离木琉璃皆是不懂其意,身后的左萧与风慕离也不懂。东方澈问道:“白兄弟此话怎讲?”
白墨轻叹:“我方才也说了,靳兄二人乃皇家之人,是为君。君之事,臣子怎好妄加非议。而公主虽为君,确属后宫,后宫怎入朝堂?”
东方澈沉默不语,离木琉璃苦笑道:“身为女子便只能如此么?”随后她看向白墨,认真地问道:“白公子既劝我二人早日回城,想必心中已有良计。不知可否相告一二?”
白墨沉默地看了离木琉璃一会后,开口说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慧,在下确有一计,却非良计。只是,用与不用还请二位相商之后再行定夺。”白墨轻轻摩挲手里的暖炉,神情严肃地盯着离木琉璃道:“想要清清楚楚地探查此案,最好是由太子殿下或康王爷亲自出手最为妥当,所以我们要偷梁换柱,让‘康王爷’去查案!”
离木琉璃一怔,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墨那双干净清冷的双瞳,在那双清澈漂亮的瞳孔里,她隐约看懂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看明白。看着那双冷静到可怕的双瞳,她忽然有些害怕,下意识地问道:“如何让我七哥去查案?”
白墨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东方澈感受到怀中人有些轻微的颤抖,赶紧低头看向她,见到离木琉璃脸色比方才更为苍白,关切地问道:“琉璃,是不是有哪里难受了?”
离木琉璃抬头看向东方澈,那一眼,是东方澈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那一眼中参杂的悲伤,眷念,还有浓到化不开不舍,那浓郁的不舍之情,让东方澈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将要离他而去。那一眼,白墨三人也看见了,左萧与风慕离不懂,但白墨却知道,离木琉璃心里已经下了决心。于是,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左萧二人虽不知何意,但他们从不怀疑白墨,所以二人对视一眼,皆跟随白墨离去。
来到院中,见白墨神情很是哀叹,风慕离低声问道:“白墨,公主怎么了?”却听白墨称赞道:“五公主果然龙凤之姿,通透异常。”
那时的风慕离毕竟年少,听闻此言更加不明所以。
白墨解释道:“五公主与轩兄乃双生子,二人面容几乎一模一样。想要轩兄亲自查案,那便只能以假乱真,让五公主变成康王爷,那么眼下躺在偏房里的便是五公主,而活下来的只能是康王爷。”
所以离木琉璃那浓烈的不舍,是舍不得与东方澈之间的感情,舍不得自己此生挚爱,舍不得与东方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余生。她舍弃的并不仅仅是公主的身份,还有身为女子的一生。但他们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他二人心中的信仰不容他们就此抛下一切,远走高飞。而且‘康王爷’不可能只是昙花一现。嫡系无人,那皇后、太子妃、康王妃、大将军府,甚至包括她这个嫡亲公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房内的离木琉璃安静地靠在东方澈怀里,抬手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澈哥哥,我的玉佩不见了,你会不会怪我?”
东方澈轻轻地捉住她那只手,低声道:“不会,琉璃远比玉佩重要。”
听到东方澈略显低沉的话,离木琉璃泪水无声地滑落,是啊!她的澈哥哥怎会舍得怨她,他一直视自己为瑰宝,他说过的:倾世吾爱,不负琉璃。他就一定会做到。可是他们好像没有办法活成以前的样子了,也没有办法与子偕老了,就像丢失的玉佩一样,找不回来了。
翌日清晨,白墨三人开门,就见离木琉璃一袭素衣,长发简单地束了个男髻坐在院中,黄老正在为她诊脉,东方澈在小灶台旁煎药,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想起方才坐在床沿的离木琉璃对他说:“澈哥哥。我听说,女孩子出嫁都是要梳头的,你替我梳还不好?”他想着自己默不作声地替她梳了发,因为没有梳子,最后还是有点凌乱。
此时的离木琉璃看起来竟有九分像康王,尤其是那苍白的脸色。白墨走向离木琉璃身侧,沉默地打量了琉璃一会后,抱拳向她行礼:“白墨见过王爷。”
身后的左萧与风慕离一怔之后,也纷纷抱拳行礼。
黄老收手,静默地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们,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收起自己的东西看药去了。
离木琉璃拢了拢衣袖,站起身来,淡笑道:“各位兄弟不必多礼,离木轩在此谢过诸位救命之恩。”说完,抬手抱拳向着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墨赶紧向前抬起离木琉璃,不着痕迹地避过她这一礼:“王爷言重了,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救我等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我等是还也还不够的。”
二人回到皇城后,声称太子殿下与五公主至今尚未找到,二人之所以幸免,是因为坠崖之后,悬挂在崖壁裂缝的树干上,怕被追杀,所以悄悄潜伏几日。离木琉璃换装后骗过了所以人,却骗不过东方琳儿。东方琳儿见到“离木轩”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不是她的丈夫。然而看到兄长眼中悲切的神情,她选择沉默。相比于她与离木轩的生离死别,或许兄长这般相见却不能相爱更加煎熬吧!
据说康王爷自请彻查此案。
据说半月后康王爷亲自寻回了太子殿下与五公主的尸身。
据说元梁黄神医暂住康王府,作为报答竟调理好了康王爷的先天不足。
据说残害太子殿下等人的是瑜妃和二皇子,而此二人是由燕昭德亲王暗地里怂恿的。
据说太子妃入皇庙为太子殿下终身守灵,并将小郡主托付于康王府。
据说康王妃诞下小世子。同年燕皇追封太子殿下为燕王,并册封康王为储君。小世子成为小郡王。
据说燕昭新太子感念太子妃诞下长子,请奏说,眼下即以儿女双全,此生便不再纳妾。愿效仿父皇母后之间少年夫妻的情谊,此生得太子妃一人足矣!此等佳话,不知羡煞多少闺中少女。
据说为五公主守孝三年的少年将军东方澈,被赐婚。而那位千金却在赐婚当晚莫名死去。三月后,大将军为子又另觅亲事,还亲自登门提亲,然,定亲之后,那位小姐却一病不起,一月后咳血而亡。此后少年将军便有了克妻之名,再无哪家千金欲与天之骄子东方澈结亲。
据说……
燕昭新皇终究是无人知晓的“绝艳天下的公主,史无先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