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尴尬的笑了两声,“二皇子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岚云栖捏起杯盖撇了撇浮起来的茶叶,但笑不语。
平喜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眼前风华绝代的男子,心下有些疑虑。
她总觉得,他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简单。
如今的形势,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他带着任务而来,也知道梅姨娘的身份,碍于眼线众多,没接上头。
又或许,他已经利用什么方式和梅姨娘接上头了,方才不过是为了撇清干系。
二是他带着任务而来,梅姨娘这么些年在东情国蛰伏,因为某些原因,不便于表明身份,至今二人还没交换过情报。
此一来,他不知道梅姨娘这个人倒也实属正常。
她伸出手按了按额角。
话已经说到这儿,看来也套不出个虚实。
平喜有了想离开的心思。
她眼睛一转,当即有了说辞。
“二皇子,此行出来,家姐并不知晓,恐其担忧,我先告辞了。”
说罢,她站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没成想,还未走出门口,便被岚云栖拦下了。
“二皇子,还有什么事情吗?”她挤出一抹笑道。
岚云栖看着她一副勉强,隐隐约约带着不耐烦的样子,不由得挑了挑眉。
“六小姐还未说清楚今天约在下出来到底所为何事。”
男子身上的冷香侵入到她的领域,平喜方才发觉二人似乎离的太近了。
再稍稍向前走上一步,他的小臂就触碰到她的肩膀了。
她清咳了两声,向后退了退。
“我要说的,刚刚已经说了。就是想问问二皇子有关于刺客的事情。”
“是吗?”他拉长了声调,语气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平喜察觉到他的眸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仿佛一面照妖镜,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顿时有些心虚,色厉内荏的说道:“当然是啊!不然能有什么。”
小狐狸炸毛了。
岚云栖的眼眸中多了几丝笑意。
余光掠过她的肩头,开口问道:“六小姐,你的伤势如何了?”
平喜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受伤的胳膊。而后反应过来说:“多谢二皇子关心,没什么大碍。”
看着她脸色红润,吞吐之间气息混匀,岚云栖微微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这小丫头澄澈的眼睛像极了他失踪的长姐。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染上些许晦暗,这么多年了,他找遍了各个地方,却没得到长姐的一点消息。
平喜看着他仍旧挡在门口,迟迟未动,不由得开口道:“二皇子,您可否挪下身子让我出去?”
这话听着客客气气,可这语气全然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岚云栖闻言,往旁边侧了侧身体。
平喜从他面前疾步走过。
若柳和楼内的小二正在讨论吃食时,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身子向前趔了几步,差点摔个仰合。
一个身影从身边飞速跑过。
紧接着楼内的护院追了过来,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胖子,边喘气边断断续续的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这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
若柳认得这个胖子,他是宝定楼的掌柜,人称张胖子。
这场追逐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两个来回,那人便已经被护院摁在地上了。
周围的食客一窝蜂的涌上去看热闹。
只见张胖子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待缓过来后上前一脚踢在被抓住的那人身上。
“小兔崽子,你再跑啊!累死爷爷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行乞,爷爷今儿不教训教训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这重重的一脚踢在肉体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换做一般人,不说哭天喊地,也早就哎呦一声叫出来了。
这个人也只是跪在那里,不吭一声,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得出这一脚的力度有多重。
若柳透过人群的缝隙也只看得出这是一个极为瘦弱的男子,发丝凌乱,遮住了其面容。衣衫破旧,真真是应了那句缝缝补补又三年。
张胖子尤不解气,上前薅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大家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颧骨凹陷却挡不住他眉眼的清秀,脸上青青紫紫,一看就是惯挨揍的。
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同成分极好的黑曜石,却没有一点光泽,满满的都是麻木感。
“这是发生什么了?”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若柳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也没搞清楚呢!”
等等,……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
她后知后觉的撇过脸一看,自家小姐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旁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的状况。
“小姐,你不是在包厢里面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平喜看了她一眼,轻轻的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公子。”
“知道了,知道了。”若柳边答应着,边向圈子中心望去。
张胖子没想到这小乞儿竟有一张如此俊俏的脸,一时间愣在那里。
身后领头的大汉轻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张胖子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都没有宝定楼的声誉和钱财重要,如今,这个臭乞丐已经遭到了不少人的投诉。
想到这里,他是心头火起,扬起肥厚的手掌,一巴掌便要扇下去。
在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大家仿佛已经想象到这一巴掌落下去,那张俊俏的脸会遭受怎样的重创。
千钧一发之际,平喜扬声喊道:“住手。”
张胖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他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凝滞住了,看起来颇为滑稽。
“谁啊?谁说的……”他向这边望过来,粗大的嗓门中带着怒气。
哪个龟儿子,居然这么不识趣,管事儿管到爷爷身上来了。
顺着周围人的目光,张胖子看到了被孤立出来的平喜和若柳。
“是你们俩喊的?”他脸上的肉一横,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平喜在喊出那一声后也愣在了原地,按理说自己是带着若柳偷偷跑出来的,不应该这么大张声势的管闲事。
可那人脸上的麻木神情和半露出袖口紧握的拳头却让她对这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他极强的忍耐力并不像街头那些油嘴滑舌、阿谀奉承的行乞者。
“小……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若柳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襟,低声说道。
平喜沉思了几秒,当即走上前去,和张胖子面对面说道:“没错,是我喊的。”
张胖子做了这么些年掌柜,将宝定楼经营的如此好自然是懂得人情往法、世故圆滑。
此番见平喜的衣料是极为难得的云锦,身上又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贵气,便知这小公子身份不容小觑。
他当即变了脸色,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丝毫看不出之前那恨不得吃了人的表情。
“这位小公子,不知您有何贵干啊?”
平喜虽不明白这掌柜为什么变得如此和善,但既然人家给了杆子,就要顺着往下爬啊。
她压低了嗓音,显得有些低沉。“掌柜的,不知此人所犯何事,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张胖子看了一眼又垂下头、神情莫辨的少年开口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先前我念着这人可怜,也时常救济他一下。可这人偏生奇怪,我给的饭菜他不要,银子他就接着,我只当他贪图钱财。”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话语一转,“可能是这钱财来的太容易了吧,他竟接连三番两次的来这里,我让伙计给他的还不够,他还去客人旁边乞讨。人家连饭都吃不好,可不是我的过错了嘛。”
平喜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那人一眼。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跪在地上的少年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晦暗。
果然,世人都是一副德行,总喜欢伶牙俐齿、空口白牙的污蔑人。
张胖子的话平喜倒也没全信,虽然他条条框框说的在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可是她有一种直觉,这个衣衫破旧却并无邋遢的少年并不像他所描述的没脸没皮,挨了打却一声不吭,他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傲气的,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主动向食客行乞。
“掌柜的,你之前施舍了他多少银子?”
张胖子眼睛一转,指尖一掐,开口道:“前前后后也有十两纹银了。”
众人吸了口气,普通工人一天也就二十个铜板,十两银子抵得上码头做工人员两个月的收入了。
平喜想都没想,对着小丫鬟说:“若柳,拿钱。”
小丫鬟皱巴着脸,不情不愿的将钱袋子掏了出来。
平喜接过来,扔到张胖子的脚边,道:“这银子应该够了吧,顺便赔了你那桌椅的损失,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胖子笑眯了眼,弯下肥胖的身子将钱袋子拾了起来,搁手上颠了颠,“够了够了,小公子真是一个善心人。”
“那人我可就带走了。”平喜又道。
张胖子摆摆手,护院们自动远离了那人,“您尽管带走。”
这话既出,平喜上前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拽着他离开了宝定楼。
走了段距离,二人才停住脚步。
“你为什么帮我?”少年开口问道,嗓音有些干涩。
平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直觉,你不是那样的人。”
少年怔了一下,而后眸光闪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这样的话。
他是相信自己的,并没有因别人的只言片语而曲解。
深吸了口气,他开口道:“我并未向客人行乞,只是去打探消息。那个掌柜当时给了我十文钱想让我当苦力,我没收,他就到处传播谣言,说我贪心不足蛇吞象。”
身后的若柳听着这话简直要哭了,她的钱袋子啊!里面虽然不多,却也有个二十两纹银,能买多少好吃的了。
越想越不忿,她开口道:“那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害得我们家小……公子给了这么多钱。”
少年眨了眨眼皮,淡淡的开口:“那些人不会相信的,宝定楼的掌柜和我之间,总人必定会选择相信他。”
“唉……”平喜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袖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她摸出了二两银子,塞进这少年的手中。
然后语重心长的嘱咐道:“知道你很难,可是人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不管遇到了什么,你都得努力的活下去。”
见少年还愣在原地,她招呼着若柳向着马车方向走去。
少年的手渐渐收紧,那银子的棱角硌在手心有些疼。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对着已经走远的二人喊了一句:“我叫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