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电影,7点开场,省省拉着我,趁晚读下课去了一趟小卖铺,每次学校组织看电影,小卖铺就像被洗劫过似的,一半货架都能被搬空,除了一些小零食,省省还给程英桀带了一瓶雪碧,说是为了感谢他的换票之恩。
可是,明明最后跟她换成票的,是我。
安冉在晚读下课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电影快开场了,她也迟迟没有出现。
进场和检票都快结束了,她还是没有来,我有点担心,省省换票,安冉不会真的不来了吧?
如果她是在教室里写作业,倒也没什么,万一要是躲起来哭呢?虽然这并不像安冉会做的事,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出去找找,但我一站起来,艺术馆的灯瞬间就暗了下来,紧接着就闪过来一个身影,虽然我的眼睛还没适应眼前一片漆黑的环境,但从体型上判断,这个高大的身影显然不是安冉。
程英桀冒着被抓包的风险,拿出手机对着他的脸一照,惊呼:“老李?!”
“对对!是我,赶紧收起来。”李宥被程英桀手机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又怕领导看到手机灯光,过来把程英桀抓走,整个人趴他身上,把手机灯光挡住。
程英桀把手机灯光一关,他就径直往安冉的位子走,我正想跟他说,这是安冉的位子,省省忽然扑过来护住安冉的位子说:“学长,你找不到你们班的位子了吗?这个是我同桌的位子,她等下要来的。”
虽然她在和安冉冷战,但安冉不在的时候,省省还是暖的。
“安冉和我换了。”
省省半信半疑地回到座位上坐好,我继续问他:“是安冉和你换?还是你和安冉换?”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如果是安冉找他换的,说明安冉在用这种方式和省省赌气,她换票她也要换票,她们的矛盾就更深了。
如果是李宥找安冉换的...我暂时还想不到他找安冉换的理由,难道是为了和程英桀坐一起吗?可是,和程英桀坐一起,应该找我换啊。
“安冉找我换的。最近不是刚考完试嘛,学习部很忙,需要协助教务处处理一些数据,她和昆昆坐一起,可以边看电影边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安冉换票,不是因为省省,是好消息。
但是,南羽昆也太会压榨劳动力了,连看电影也不放过安冉。
中午午休的时候,南羽昆就过来把安冉叫走过一次,让她去教务处忙,但是安冉考试没考好,又和好朋友决裂,情绪很不好。
我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让他这个位高权重的部长,代替她一下。
没想到南羽昆这个家伙竟然说:“不行!我要睡觉!”
我当时差点气吐血,他要睡觉,安冉不用睡觉的吗?他这个年级第一,就金贵一点的吗?到点必须睡,事情别人干。真是岂有此理,太封建专制了!
“太过分了!”我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愤怒。
“什么?”
“南羽昆!他怎么可以这样?什么事都让安冉做,他这个部长就只负责动动嘴皮子,派活给别人做,自己‘两袖清风’去潇洒吗?”
“其实,昆昆也很忙的...”
“你别替他说话!他忙什么?不就忙自己的学习吗?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要当这个部长,就该考虑到,要为此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享受了学生会干部的红利,却不想付出,哪有这样的。”
“元尹,你说得...很对,但...你可不可以听我说完。”我努力冷静克制住那股怒气,听他辩解,“昆昆他昨天整个晚自修都在教务处帮忙整理试卷,直到昨晚回家,才有时间开始写作业,我们其实作业挺多的,他写完还整理了一些表格,估计都快通宵了,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我看整个眼睛都是红的,中午他还要去教务处帮忙,我怕下午的课,他熬不住,就拦着没让他去,他一直有在做事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真不是在替他说话。”
我确实有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的过意不去,中午的事,我承认,确实是我冤枉他了。但我是不会内疚的,谁叫他...不让安冉好好看电影!难得的休闲娱乐机会,讨论工作就是不对。
如果南羽昆以后是个老板或者是领导,他的下属一定遭殃。
2013年的南羽昆还在读研究生,顺利的话,将来他大概会是个研究核物理的学者,这样挺好的,至少不会去祸害别人。
“还有...‘两袖清风’是褒义词。”李宥提醒我说。
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两手一摊当甩手掌柜,把活都留给安冉做,大意了,竟然变成了对他的褒奖。
片头一过,全场肃静,完全没有往常看电影那种窸窸窣窣聊天和嗑瓜子的声音,我和省省带进来的零食,最后也都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
《东京审判》这样的历史剧,简直太适合在校史艺术馆看了,志同道合的青年在一起,那种爱国主义情怀,似乎就更容易沸腾了。
影片语言约三分之一英语、三分之一日语,只有三分之一是华语,场景变化不大,大多数场景在法庭上,情节较单一,审判情节占绝大部分,法律条文和用语较多,但我们就是看得热血澎湃,七年前这样,七年后看还是这样。
每每到精彩的地方,大家就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鼓掌,还有一些女生,甚至时不时地要拿出纸巾擦眼泪,这大概就是少年的民族正义感。
虽然大家拿到电影票的时候,嘴上说着,学校安排这种片子,强行思想教育啊,可到最后,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被这种教育,感动得热泪盈眶。
日本民谣《海滨之歌》响起的时候,前面两个女生竟然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哭,李宥忽然抓住我的手,我心里一怔,原来《东京审判》也有这种...跟恐怖片一样的效果啊。
不过,这应该算是手拉手心连心的情感共鸣,我把手翻过来,握住他的手,作为中国人,和平年代,我们应该要携起手来,建设我们的国家。
然后他就把手缩回去了,弄得我有点尴尬,作为未来的白衣天使,我才刚燃,起那么一点为祖国奋斗的自豪感,忽然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矫情了。
校史艺术馆一共6个出口,但电影一结束,所有人往出口涌去,每个出口都跟春运现场一样。
我太羡慕程英桀和李宥这样的高个子了,上面的空气一定很清新,我和省省挤在里面就和肉夹馍一样,空调一关,下面的空气更是闷得令人窒息。
我好不容易,随着人流挤到外面,却发现我和他们走散了。
不过,我们说好的,走散了,就在柿子树下集合,然后一起回教室。
我蹲在柿子树下,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但我没等到省省他们,倒是先等到了南羽昆,还有安冉。
“元尹,你怎么一个人?学长呢?”
完了,安冉果然还在生气,我一个人,她应该问:“省省呢?”才对吧。
“他们...应该还在后面,安冉,你...辛苦了。”
然后她迷茫地看着我说:“看电影,不辛苦啊。”
我故意提高音量,说给南羽昆听:“你不是被抓来当劳动力了吗?怎么会不辛苦。”
南羽昆终于沉不住气了,开始凶我:“元尹,你能别老往我身上泼脏水吗?上次你泼我水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要是不柚子拦着,我...”
原来当时是李宥拦着他,他才没追出来揪我头发的,我暗喜,看来在南羽昆和我之间,李宥还是向着我的。
“你怎么样?要泼回去吗?行!我让你泼回去,但你冤枉我,你得道歉吧。”
我知道南羽昆是不可能会低头道歉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他泼回去。
安冉把我拉到一边,解释道:“元尹,你误会了,我坐过去,不是学长让我干活,是李宥学长说,想和你...们坐一起,我才跟他换票的。”
可是李宥明明说,是安冉跟他换的啊,安冉难道这么快就被南羽昆欺负惯了,被欺负了还要向着他说话?
我以为他们要走了,安冉却忽然拉住我,问:“元尹,她...哭了吗?”
“谁?”
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
省省这个家伙共情能力很强,泪点很低,拔河比赛我们班赢了,她都能感动到哭,何况是如此家国情怀,感人至深的电影,我们都还没进入状态的时候,省省早已擦出了一堆的纸巾,怎么会没哭。
“你等下转告她,让她回寝室,敷敷眼睛,不然明天早上起来,眼睛睁不开。”
明明关心,还非要绷着,这两人也不嫌累,安冉和省省住一个寝室,这事我可不会转告。
“你帮她敷,不然她明天早上起来,可能连眼睛都没有了。”我对着她的背影喊。
我知道她听见了,就凭她故意走得很快。
他们走后没多久,李宥就从正大门的台阶上下来,这么多年,好像无论是在多少庞大的人群中,亦或者是多么黑的夜色中,只要有他的地方,我都能一眼就看到他,无需分辨也不用刻意去寻找。
“走吧。”
“程英桀和省省还没来呢,你先走吧,我等他们一起回教室。”
“他们有事先走了。”
省省和程英桀,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事?又为什么要抛下我先走?
“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是,学校这么安全,电影散场这么多人,我又不怕黑,竹园离校史艺术馆比桃园要近,我根本不需要他送。
“不用,你近,还是我顺路送你吧。”
“我忽然想起来,我找阿桀还有事,还是一起过去吧。”
“可是,马上就要下课了啊,什么事这么着急,要不我帮你捎个话?”
“我坐得有点久,我锻炼锻炼。”
算了,我看他是铁了心要跟我回桃园,那就随他的意好了。
一路上,他只是跟在我后面,什么话都没说,我也是,但哪怕我们什么话都不说,和他待在一起,也很舒服。
直到快到桃园,经过1号宣传栏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上面的空军招飞信息,陷入沉思。
当年,李宥报考空军飞行员的时候,我甚至想象过,他当上飞行员的样子,他穿上军装,飞上蓝天,帅出天际的样子。
但是最后,我也没能看到他当飞行员的样子。
李宥的文化课,毫无悬念,一定能上一本线,完全符合条件,他的视力也很好,身高身材都很标准,我们都觉得他一定能如愿以偿。
但复选的时候,他落选了。
程英桀说,是因为身体原因,但具体是身体什么原因,程英桀说,他也不是很清楚。
“你有兴趣?”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我继续问他:“你不会是因为看了《舒克贝塔》,所以才想当飞行员的吧?”
李宥其实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想当飞行员的男孩,第一个是小时候那个消失不见的男孩,他说,他想成为飞行员,和舒克一样的飞行员。
然后李宥忽然转身,伸手过来,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把手停在半空中,说:“你...刘海挡住眼睛了。”
我自己动手把刘海拨到一边,说:“我头发油。”
“嗯。”
我真想立刻拿镜子照照,难道我头发真的很油?可我明明昨晚才刚洗过啊。
他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我是说,我就是因为看了《舒克贝塔》,所以才想当飞行员的。”
我忍住没有笑他,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我说:“那你要加油,还有...好好锻炼身体。”因为他当年没考上飞行员,就是因为身体原因。
“元尹,其实,我有好好锻炼身体的。”
我不信,除了体育课,我就没看他花时间锻炼过身体,这么高的个子,也不打球,简直浪费。
桃林的天井中间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的雕塑,我觉得时间也许就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无论从哪里开始,走着走着都能回到原点,起点就是终点,现在好像一切又都回到最初的那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