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立在人群后方听着,恍若回到当初身在西凤与圻暄初识之时,那份所有人对他赞扬有加的情景了——那时对圻先生的传闻六分不信,对他的作为三分气愤,对他隐藏妖孽属性如此成功也有一分佩服……现在,全信了,从前的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却全失了。
“太子殿下佛经道法皆有感悟,不纵财欲,不迷酒色,智慧超群,秉性仁厚……”
说书人越言越夸张,天凉本只是静静听着,却在那说书人提到仁厚二字时,不由抬声粗噶着嗓子回了一句,“为赢战事,上千北瑜奴隶死于非命,这难道也该称仁厚?要赢便光明磊落的赢,这等也算作智慧超群的计策么?”
话声一落,所有议论的人都静下,那说书先生用极其怪异神情望她,停下了话语,说书先生挑眉,“这位小哥,听你口音,不是我们东璟人士罢?莫不是北瑜南诏残余之人派来的奸细,若然怎会如此对我朝殿下不敬,出口狂言?”
顿时人群议论纷纷。
有几人言说要不要到官衙去寻衙差来……
天凉这才觉自己冲动出语,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立即头一勾,抱着包裹,快速闪出人群,朝璟都门飞奔离去——她的身影才一消失,立在台上的说书人便眯了眸,绽出了几分与平凡脸面不符的妖娆流光。
回了琅邪宫,已是午时后,天凉将药物全部交给了顾子语,她望见顾子语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平声说道:“对不住,让顾先生白费心思了。”
阿白小声呜咽,神色抱歉的跳下了天凉的怀抱,钻出了门去寻主人——“既然姑娘心意已决……”顾子语面露失望,却仍只能接受,“待治好花少爷血蛊之后,子语随就下山离开。”
说罢,接了药,开始做祛除血蛊的准备。
天凉恩一声,没做挽留,走了出去,遇见天暖,便问:“天暖,包子回来了么?”
“比三姐提前一刻回的”,天暖点头,“小宝说今日修习不畅,提前归宫来,陪三姐用午膳,现在你房中待着呢。”
“知道了。”
天凉虽应着,却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厨房,挽起了衣袖,开始动作。
她记得很清楚,昨日她还应了人一顿饭,现午时都快过了,她必须加紧速度去做这一碗不怎么娴熟的汤面了。
依照从前宁妃留下的稀薄记忆,开始准备材料,和面,烧火,开锅,炖汤……
因为不是特别擅长的东西,她做了很久,才完成不到一半。
厨房后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天凉知道立着的人是谁,只是故意不回头,不去理他罢了。
直到锅中汤料开始沸腾时,天凉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下面……
“本先生在后立了这么久,你却忍得住什么都不问!”那人的声音带着调侃与慵懒,在她身后响起,“看来你果真如圻暄所言相同,必会心如铁烙。”
“阮先生若是来带走徒儿的,请便罢”,天凉没有回头,拿起木舀为锅中添水,“只是,要候他治好花音后,不然,擅闯我琅邪宫,为顾先生献谋策,骗的我琅邪宫兽宠下山,又假扮说书先生之事,我必定是要追究的。”
阮美人笑,“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只是顾先生前后殊途生变,过快了,这些事的马脚,也露的太刻意”,天凉弯下腰,加火,“阿白接我时浑身湿透,又这么恰巧的赶来,是因你早先假扮了简少堂,令它把你驼飞至璟都扮作说书人,那药物一说,也是阮先生你所出的计谋,还有……”
她一顿,阮美人嘴角勾起兴味,“厉姑娘,怎么不说下去了?”
天凉蹲着身,盯着那噼啪燃烧的炉火,一时哑语。
“其实你心中,已是比谁都清楚了”,阮美人踱步上前,半倚着灶台,立在了她的身边,“你知道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设计你的儿子君小宝,更何况你儿子早起晚归,身染你在太子宫殿所发现的香墨之事,也是本先生来之前的事……”
“行了。”天凉匆匆打断,起身添水,“对阮先生来说,厨房不是油污密布的脏处么,何必委屈自己留在这儿,劳请出去,别打扰我做膳。”
“厉姑娘……”阮美人环臂,盯着她的脸面上下环视,“你在怕什么?”
天凉面色微怒,“看了是我最近太善待人了,阮先生,我不想将话再重复,出去!”
阮美人哼,“还没人能命令本先生。”
天凉迅而转身,手中的木舀如暗器,呈一条线飞了出去,砸向阮美人的额。
阮美人飘然侧身躲开,洒了一大片毒粉在屋中飘荡。
“靠!老子的面!”
天凉看到自己费了近半个时辰才熬好的面汤,被阮美人毒粉全部覆盖,顿时气的挥掌便攻了过去。
阮美人被木舀偷袭躲闪时,衣角洒溅上几滴汤水,已是十分不悦,这里哪容得她再次攻击,顿时起身迎上,两人对其招来——在这琅邪宫里,除了兽宠外,五行内的武气者,很容易受到玄息影响,被吞噬覆无。
即使武气级别很高,侥幸能用武气使出三五两招,却仍是耗损极大,使出招数的威力也会减半。
天凉那最擅长的一喷就是一人高的大火球,在这琅邪宫内,至阮美人身边时,便成了零星的火苗,未及攻击,抖落几下便熄灭在了半途中……
而阮美人,虽土武也占不得多少光,可对于他来说,毕竟常用于攻击和防守的是那些诡异无形之毒。
天凉的外家功夫不错,但多招对下,她便明自己身体各处已中了不少毒,最后竟全身发僵,手脚一片冰凉中,不能使唤的向后倒去……
阮先生看女子倒下,没有扶的习惯。除了对自己,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是怜香惜玉。
所以在天凉睁大眸倒下时,阮先生眼睁睁的看着她栽到了后方堆落的面粉堆中,落了一身的雪白,满身狼狈,还觉兴味有趣。
“你这暴力的女人……”阮美人啧啧,上前居高俯视着她,“女子,被看穿时,大多柔弱落泪掩饰,你这样的则喜置之不理、讽语相回,可现在,却恼羞成怒。厉姑娘,你怒何,本先生,说中了?”
天凉本想如待顾子语般冷漠待阮美人,并将这人驱出琅邪,却不想他太有揭人伤疤的本事,一字一句,句句见血,纷纷扎在人心口边缘,一点点撩拨起自认安定的心,剥除那份伪装的安稳,揭开了那道道好不容易才掩下的伤口狼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