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起啦公主!”陶陶拉着赖在床上的灯秋。
“让我再睡一会儿…”灯秋死死抱住被子不放手。
“公主,今日是您的及笄礼,您可不能迟了,莫要让大家看笑话了。”灯秋噌的坐起来,让陶陶赶快给她梳妆。灯秋皮肤白皙,眉眼清明,看着大气明朗。平时她爱穿素色,今儿个配了件缎绣如意海棠裙,红艳艳的,竟显得灯秋明艳动人。
“公主,时辰到了。”陶陶扶着灯秋去到了东房,静静等候着属于她的及笄礼。听着大殿的乐声,灯秋有些怅然。不知不觉,竟然都及笄了。而娘,也已经去了这么些年了…
—大殿—
“父亲,今日公主及笄,我为何要来?”顾淮一向不喜热闹,宫中宴会他一般都是不参加的。但今日父亲突然来找他,非要顾淮跟着他一起过来。顾淮是一百个不愿意,但他是个有孝心的,便跟着父亲来了。顾淮原先是不知道今天公主及笄的。
“哎呀!我看你天天闷在书房看兵书,带你出来耍耍。”顾淮:“……”
来的人可真是不少。谢灯秋的父亲谢城只有一个大皇兄谢杭封南阳王,平时也不在皇城,没什么大动作。但是谢家旁枝就多了,灯秋的母亲徐子柔是徐丞相之女,徐家虽人丁兴旺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妯娌之间也是和和睦睦,着实是个好人家,徐子柔也是和和气气的,没那么多心眼。皇亲国戚加上文武百官,怎么说也有五六百人。
等所有人都落座了,谢城大眼一扫,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原本喧嚷的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谢城挥手让舞姬退下,准备发言:“今日,灯秋公主行成人笄礼。在座的各位皆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如今啊,我们公主成年了!”
谢城停顿片刻—
“灯秋公主及笄礼,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一旁的祁公公便捏着嗓子喊道:“宣灯秋公主入殿!”
大殿里所有人都朝着殿外张望—
一位少女徐徐走来,灯秋眉眼清明,正视大殿中央,背脊挺得笔直,更显得个子高挑,缎绣如意海棠裙犹如海棠般绽放,衬得灯秋如花蕊般青嫩。少女的明媚与天生的气质结合,竟多了几分潇洒自如。
五六百双眼睛直直的盯在她身上,她却一点也不怯场。饱满的唇上了艳红的胭脂,嘴角微微上扬,噙着笑意。眼中仍是往日的神气,又带着些明媚。样貌虽不是极好的,却透着一股子灵气,脸上也带着些稚气,如今这一身正式的打扮,也是惊艳四座的。灯秋站定在大殿正中央。一位身着朝服的老者走向灯秋,身材瘦弱,朝服里空荡荡的,灰白的胡须更添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灯秋微微点头:“外公。”灯秋在徐丞相走近之时轻轻的喊了一声。自母后去了之后,外公越发清瘦了。徐丞相看着这张与女儿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和那枚同女儿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竟有几分哽咽。徐丞相和蔼的摸了摸灯秋的头:“我们笙笙长大啦。”笙笙是灯秋的乳名,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徐丞相便以盥净手,拿起木梳,开始给灯秋梳发。
—两个时辰后—
灯秋已经累瘫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一拜二拜三拜初加二加三加。待客人都走了之后,灯秋要了一壶梨花白来,听到脚步声,她便朝着殿外喊:“快进来,海棠糕带了吗?我快饿死了。”江野笑着摇了摇头,把一包海棠糕放在灯秋面前。这种场合江野自是要来的,宾客散的时候他特意留下来等灯秋。灯秋给江野倒了一杯梨花白,拍了拍旁边的坐垫示意他坐下,江野笑眯眯的坐下。
“笙笙啊,你及笄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提亲了?”灯秋喝的有点懵,全当他开玩笑,揍了他一拳:“想娶我?没门!还有,谁让你叫我小字的!”江野的笑容有些僵,他不知道自己怎会说出这种无脑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一块海棠糕咬了一口。
一旁有宫女过来禀报,说是皇上宣江野过去,江野莫名其妙被点名,只好向灯秋告辞,告诉她明日再来找她。灯秋挥挥手让他过去了。灯秋有一个毛病,高兴了会喝酒,不高兴了会喝酒,总之是离不开酒的。灯秋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把酒满上,摇摇晃晃的走到殿中主座旁的副座,那是她母亲的位置。
灯秋把酒倒在地毯上,扑通跪下来,对着空荡荡的座椅喊了一声娘。“娘…今儿个笙笙及笄了。您看到了吗?”灯秋抱着酒壶跪坐在那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娘。父皇让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喊母后,但她最喜欢喊娘,在私底下她都是喊娘的,灯秋不喜欢和其他公主一起喊母后。“娘…您看,我是大姑娘了,如今我都及笄了,您怎么还不回来看看我?”灯秋七岁那年,徐子柔去了。她生下灯秋后身子便不大灵活,往后身子越来越差,撑不下去了。这背后肯定不如表面般简单。灯秋想到这里,神色一冷。那时候灯秋才多大啊,她知道娘回不来了,只得抱着父皇和哥哥哭。
尽管灯秋明白娘去了,但她仍是不信,幼稚的,执拗的坚信她还在,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事实。“娘…我记得小时候,您喝梨花白时逗着让我尝了一口,我喝完后便醉了。您那时候被逗的直笑。”灯秋忆起那个画面,不由得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灯秋吸吸鼻子,暗道这是怎么了,大概是太高兴了吧。灯秋趴在座椅上,就像儿时趴在母亲的膝上。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小灯秋便会睡得很安稳。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灯秋没有回头,抹了一把脸,懒洋洋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父皇召你有何事?”
背后的人靠近,陌生的男子气息冲了上来,灯秋的酒醒了一半,她连忙起身。转过身来便看到一个面容算是清秀的白衣公子,灯秋看着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正纳闷这是谁,白衣公子便开口了。
“在下户部郎中白锦书。”灯秋这才想起,是户部尚书白墨之子。灯秋一向不喜欢白墨,总觉得他背后隐藏着什么,但此人聪明无比,身居高位,甚至父皇都难以动他。因为不喜欢白墨,自然对着姓白的不大喜欢,声音便冷了下去:“原来是白公子,敢问找本宫有何事?”灯秋酒醒了差不多了,她知道白墨都不是个善茬,那他儿子自然好不到哪去。灯秋看到白锦书那笑着的脸有些难受。
“公主在殿中独自喝酒,不知有心事否?”灯秋真想回一个关你屁事。但心中隐隐不安,他们并不相熟,突然过来套近乎,有些不正常吧?“本宫喝酒…与白公子无关吧。”白锦书提起灯秋身旁的酒壶,放在鼻尖轻嗅一下:“公主好品味,梨花白确为上品。”灯秋与他聊天着实无聊,见他提着她的梨花白,心里别扭的很,便想着搪塞一句就走了。
“白公子好兴致,本宫有些不适,先告辞了。”说完灯秋便起身屈礼,向殿门走去。白锦书上前一步,便挡住了灯秋的去路。灯秋脸色一沉。
“来人!”
四周鸦雀无声。灯秋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白公子这是想如何?”白锦书仍是那副笑脸:“公主,在下与您甚是投缘,不如交谈片刻?”灯秋冷笑,投缘?“白公子,本宫着实有些不适,不如改天再说吧。”白锦书渐渐走近灯秋,灯秋也在一点点后退。“砰”,灯秋撞到了朱红色的柱子上,白锦书也顺势用手支着柱子,把灯秋困到自己和柱子之间。灯秋暗叫不妙,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不要了?不过这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解决掉白锦书就可以了。
“白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在下着实想和公主交谈。”
白锦书盯着灯秋的那枚小月牙胎记,殷红小巧,给这五官添了几分媚色,他不禁抚上那枚月牙。长的这么漂亮,不知身材如何…灯秋欲挣扎,却不料白锦书捉住了她的手腕。手掌粗糙,指尖附有厚茧。
灯秋心中一冷,这人习过武。白锦书是个文官,怎会去学武?
胡思乱想中无意间看到白锦书带着色意的眼神扫向着自己的领口。灯秋暴怒,一个耳光过去。“啪”得一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这时灯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老子被骚扰了,去他的礼仪!
“我告诉你白锦书,你长了一双眼睛不是用来乱瞟别人,而是用来看清你自己的!懂?”白锦书没想到这小公主的脾气竟如此暴躁,他爹都没打过他,而如今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他看着那枚月牙,心里痒很久了,便不管不顾的向灯秋扑去…
—御书房—
“啪”—棋子落下,黑子与白子对峙。谢城落下黑子,头也不抬:“白尚书,这么久了,令郎该带着灯秋回来了吧?”白墨拱手道:“臣不知,可是犬子与公主相谈甚欢否?”谢城有些不安,招手让顾淮过去。“顾淮啊,你去看看公主,怎么这么慢?”顾淮抱拳:“是。”江野靠在窗边正无聊着,连忙起身跑过去拱手。“皇上,我也想去看看公主!”一旁的江棋看着这个傻儿子,连忙起身作揖:“皇上,犬子说话口不遮栏,臣这就把他带走!”皇帝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江野一脸懵的被父亲拉走了。
—大殿—
灯秋也习过武,但是面对同样习武且身材高大的白锦书,就处于劣势了。灯秋身形灵活,在柱子和桌椅之间和白锦书僵持着,但无奈拖着沉重的盛装,还是有些慢了。她有些疲惫了,今日没怎么吃东西,现如今背后冷汗淋漓,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跑累的。一个停顿,候在桌子后面的白锦书一下子扑过来,把灯秋压在身下。
灯秋猛地被砸到大理石地板上,疼的她倒吸凉气。而白锦书早已被她气的不行,此时恶狠狠的盯着那枚勾人魂的月牙,一丝理智荡然无存。灯秋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踢打白锦书,但白锦书仍是无动于衷。灯秋很想很想大声呼救,但她知道,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整个皇室都要蒙羞。她想,但她不能。绝望的泪水滑过脸颊,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砰”—大殿的大门被打开,一个身着紫青祥云袍披着玄青赤金披风的高大身影沐浴着阳光大步走来,像一尊神。那人上前一脚踢飞压在灯秋身上的白锦书,灯秋有些晃神,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玄青赤金披风飘落在灯秋头上,一股陌生的檀香带着体温扑过来,眼前一片漆黑。灯秋想把披风拿开,头顶却传来声音—
“别看,交给我。”
声音很陌生,有些沧桑的沙哑带着些磁性,低低的旋律萦绕耳畔,伴着温暖的檀香,灯秋感到异常心安。有人摸了摸灯秋的头,大掌温暖有力。
灯秋乖乖的蜷缩起来,把自己完全隐藏在披风下,她眼睛发酸。记得曾经母后也说过这句话,三岁那年小灯秋意外跌伤,膝上磕的血肉模糊,她疼的扑到母后怀里直哭,母后捂上她的眼睛,柔声安慰她,别看,交给我。大概是磕的着实严重些,这件事便记得极清。
灯秋只听到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和白锦书的求饶声和哀嚎声。静了一会,有人把灯秋整个抱起来,闻着那股檀香,灯秋知道自己安全了,“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希望以后再也不要体验了。
灯秋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僵了一下,随后大掌僵硬的拍了拍她的头,把盖在她头上披风拿掉。灯秋抬眼,她被眼前的男人惊艳到了,剑眉星目,鼻梁骨直挺着,束在冠里的发整整齐齐的,瘦削的脸庞经历过沙场的磨砺,却更显青年的朝气,微微带些小麦色的皮肤和刚刮过的胡茬,气质冷淡,却透着不同常人的野性和潇洒。灯秋忘了哭,措不及防打了一个嗝,她连忙把脸埋下去。太丢人了。头顶传来一声低笑。顾淮的笑声很低,让人听了更有暧昧的感觉。灯秋把脸埋的更低了。
“我们见过的。”
顾淮把灯秋放下。
“嗯?是吗?”
灯秋很懵,顾淮却以为她在装傻。
“那日被你当成墙来撞的,小公子?”最后三个字让灯秋微微诧异,顾淮弯下腰看着灯秋的脸,一再确认那个月牙胎记。灯秋愣神,兴许是在酒楼见过吧,但细细想来,并没有什么印象,她摇摇头。
“我真的没有印象,敢问公子何人?”
“在下孤枕将军,顾淮。”
灯秋猛地抬头看他,这就是顾淮?!一转头,人不见了,灯秋愣了片刻,便看到顾淮回大殿把半死不活的白锦书拖了出来。“走,去御书房。”
—御书房—
谢城听闻此事之后,气的扶着扶手半天站不起来,这东西竟然敢动他女儿?!他指着白墨:“白尚书,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白墨和半死不活的白锦书跪在谢城面前,他被这个无脑的儿子气个半死,他只是让儿子在公主面前博得好感,看看他干的是什么事!
“臣…知罪!”
谢城冷笑。“来人!把白锦书拖去大牢问罪!”白墨如今实力遍布朝野,谢城暂时动不了他。白锦书被顾淮废了子孙根,与废人无异,祁公公连忙让人把他拖下去。
谢城挥挥手:“都下去吧。灯秋顾淮留下。”白墨退下后,谢城把灯秋顾淮叫到身旁。
“笙笙,你没有事吧?”
谢城在一众皇女中最是疼爱灯秋,平日里都是捧着护着的,今日竟被人伤了去。灯秋摇摇头:“没事的父皇,多亏了将军帮忙。”谢城很是赏识顾淮,正好得了机会提拔他。
话锋一转—
“这件事必有蹊跷,大殿当时怎可能一个宫女都没有?”停顿片刻“还有那日值守大殿的宫人们,一个都别放过!顾淮,下去查!我看看是谁这么大胆!”顾淮抱拳:“臣遵旨。”
谢城点点头,“顾淮,送公主回宫。”
—灯夕殿—
“公主,微臣告退。”
顾淮把灯秋送到灯夕殿门口边。
灯秋点头,“好,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吧。”
顾淮作揖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