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水落石出,我接到的那封信,并不是江涵之的亲笔,是有人冒充他的笔迹,写了那封信来骗我。
春明和来运在途中遭受袭击,春明重伤不治,来运却在紧要关头,装死逃脱。等到两个歹人带着我离去,他才挣扎着爬起来,求路人帮忙,立即通知了侯府,也同时报了官。
恭顺侯夫人被劫走,事情太大,京兆尹不敢怠慢,即刻遣人四处搜寻。按照来运的指点,他们一直追到河岸上。正巧,那就是我跳进河里的当口。
船只被发现,两个歹徒跳河逃窜。当时逃走了一个,另一个,游了没多久就被逮住。
严审之下,那歹人招供了自己的身份:他是纪玉颜乳母的儿子。另一个逃走的,则是他的堂弟。
当晚,纪玉颜的乳母留下一封书信,承认一切都是她策划的,与小姐无关,然后她服毒自杀。
而那封伪造的江涵之的书信,却成了一个谜团,虽然凶手一口咬定是自己伪造,但这人是个没念过几年书的粗汉。
不过后来又有传闻说,纪玉颜自小聪慧过人,能够把她父亲和叔父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然,这些传闻无凭无据,也无法再追究下去。
而侯府之内,我的状况成了大家唯一关注的焦点。我的头部受了伤,又落入了冰冷的河水里,差点被淹死,他们都担心我会大病一场。
但一夜过后,我就清醒过来了。
是我自己,以最强烈的意志,硬撑着不许自己病倒。我真的不想岑烺再为我担心了,我不想他彻夜守在我的床边,焦虑不安。
我不想看见他的消瘦憔悴。
见我很快恢复了神志,岑烺这才放下心来。他又详细询问了我当时的情景,在听到我执意要跟随轿子前往时,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知他心中不悦,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傅才来求过我们,我担心江涵之真会下毒手,所以,才同意跟了去的。”
他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是怎么跌入河里的?他们推你下去的?”
我摇摇头,将船上和歹人们的那场对话,一一告诉了岑烺。
他听到后来,勃然色变!
“这么说,是你自己翻下河去的?”
我忽然觉得,他的目光像刀一样扎在我身上,我不由低下头,小声道:“……是我一心求死。我不想连累侯爷名誉受损。”
“你大错特错了!”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我是死里逃生呢,他居然用这样暴怒的语气训斥我。
“你以为自己去送死,就没事了么?你以为我愿意抱着一具尸体过下半辈子?”
我吃惊地望着他,岑烺的脸色,死一样惨白,他的眼圈竟然泛着微红!
我被他说得不由哽咽:“可我不想被他们****!反正他们打算杀死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便宜他们、让他们往侯爷身上泼污水呢!”
岑烺深深吸了口气,他抓住我的手,低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梅若,名声名节这些玄虚东西,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我只要你活着,我要看着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而不是一具节烈的尸体!”
我被他抓着双手,浑身发抖,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这次的事情你有选择权,我也不会再怪你。可是梅若,你一定要答应我,往后遇事,万万不可再莽撞。”他深深凝视着我,忽然,凄凉一笑,“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么?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那我……”
他忽然哽住,眼圈的微红更深。
我再忍不住,一低头,眼珠儿扑簌簌洒了满襟。
岑烺慢慢俯下身来,在我耳畔,他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说:“别再伤我的心,梅若,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我……不准你死。”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柔,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如轰雷一般!
曾经,也有一个男子,在我耳畔这样轻声对我说,让我努力活下来,不准我死……
我曾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见这样的话。
然而没想到,烟尘扰扰,半生迷惘,时隔十多年,又有一个人说了同样的一番话。
上苍待我,终究还不是那么苛刻。
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淌进鬓发里面。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侯爷请放心。”
事情过后,尘埃终于落定。
陈子富被释放,但是落了一身伤。陈太傅为此致仕辞官,带着病重的儿子,回了墨州老家。
纪家十分惶恐,送来厚礼上门赔罪,纪玉颜的母亲还说要亲自见我,岑烺以我身体不好为由,回绝了她。
风波没有就这样结束。据岑烺说,太子因为我的被侮辱、被绑架,勃然大怒,再加上太子妃又自责,当日自己不曾跟随我去更衣,才被赵夫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一系列事件叠加起来,让太子对纪家和赵家,产生了极大的怨愤。
与往昔不同的是,最近半年,因为圣体时有不豫,所以国事大半都由太子在处理,太子已经在实际上成了监国。于是紧接着,赵阁老就因为言辞不当,遭到太子在朝堂上的一顿肃斥,而纪玉颜的叔父纪明轩,更是被查出有贪污的劣迹,以至于官帽不保,被勒令去职。甚至包括与此无关的京兆尹,也被太子找茬,指摘其办案不利,不得不自请减掉了三月俸禄,以求无罪。
自此,原本气焰嚣张的纪家,终于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
朝中官员见此情势,纷纷在暗中感慨,他们都知道,赵阁老、纪明轩,以及京兆尹的倒霉,全都是因为得罪了我。
谁也没想到,我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竟然能导致朝中政局,如此诡谲的风云变幻。
而这些,都没有一条消息让我震惊:江涵之将一封“和离”的文书,送到了纪家。
他终于和纪玉颜分了手。
消息是岑烺告诉我的,我听了之后,久久无语!
“虽然没有抓到确凿证据,可是他也明白,你被绑架一定和纪玉颜有关。”岑烺说,“大概,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了吧。”
我沉吟良久,只得强笑道:“那是他的选择,如果承受不了,和离了也罢。”
岑烺没出声,他站起身,在窗边踱了几步。
“梅若,这段时间,你自己要多当心。”他回过身,忽然说,“最近朝中有些暗流……”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苦笑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最近太子在朝中,屡屡打击楚王一党。这孩子,心性十分刚硬,原本是好的,但却太年轻,太急躁,这样一通不顾后果的乱打,那些旧臣们,必定是要反扑的……”
我惊恐的无法出声!
看我这样,岑烺赶紧安慰道:“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事。至少到现在为止,事情还未出来。不过往后就不好说了。”
我愈发紧张,看着他小声说:“有人要为难侯爷?”
他没有予以否认,只说,在朝中做官,哪有可能一帆风顺、人人都承应呢?人站在太阳底下,总会有黑影。况且,他和太子的关系摆在明处。
我思忖良久,终于问:“难道说,是因为我?”
岑烺一笑摇头:“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梅若,虽然我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不过未来谁都难预料,若我真的遇到什么事,你不用惊慌,来旺会照料一切。”
他停了停,又道:“放心,即便最后你必须离开京师,我也会叫人打点好一切,确保你的平安。”
他这话语焉不详,说得我更加惊慌了!
“我不会离开京师的!”我马上道,“侯爷去哪儿,我也跟着。我要一直在侯爷身边。”
他望着我,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飞掠过一抹似水柔情。
“那是最坏的打算。”他低声道,“也许老天爷能够开恩,逃过这一劫,让我再多陪你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