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却没想到,太子府的那场风波还有后续,针对我的侮辱,没有就此罢休。
不久后,我就接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婉妃想见见我。
自从先皇后薨逝,皇帝为表示纪念,再未立后,但是因为宠爱上了婉妃,所以实际上,婉妃的地位相当于皇后。按照惯例,三品以上官员新娶的妻子,这些大祈朝的新命妇们,是应该进宫去觐见皇后的……如今皇后既然不在,新命妇们去见执掌六宫的婉妃,就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去见婉妃的事,岑烺也得知了。他劝我不要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必然不会放过羞辱你的机会”,岑烺说,干脆让他去和陛下推辞,让我省却这一步。
我却不同意。
“按照规矩,我得去。”我说,“侯爷担心婉妃会对我不好,我知道,可我不能连这种事都指望侯爷来替我挡着。不然传出去,侯爷失了颜面,显得我也太怯懦了。”
说罢,我又笑道:“只是见一面,说点客气话,就算难听,我也忍住便是。总不至于在那深宫里,就拿狗头铡来杀我。”
岑烺听我这么说,也笑道:“好吧。那你自己要当心点。”
结果,事情真让岑烺料着了。
那****换了正式的命妇服装,按照规矩,跟随引领的太监入宫去,一路上,我的心中不由澎湃涌动。
宫里,我不是没来过,幼年时,跟随母亲来宫中看望几位太妃和嫔妃们,这都是常有的事,又兼我与德妃的女儿敬安公主同龄,俩人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所以也时常被德妃传唤入宫,陪伴公主……
敬安公主已于两年前远嫁西北和亲,想必,此生再无法相见。
幼年的一幕幕涌上眼前,我的泪也跟着湿了眼睛,连引领的太监向我指点各宫的位置,我都没仔细听。他又哪里晓得,我对这宫里早就熟悉无比,用不着人再指点了。
到了昭阳宫,我在前厅暂时安坐,等候婉妃出来。昭阳宫我来得不多,母亲和婉妃的关系比较疏远,这倒省却了我遮掩真相的力气——她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
果然不多时,一位妆扮雍容的宫装妇人,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我赶忙起身请安。
“这位就是恭顺侯新娶的夫人吧?”她闲闲道,连正眼都不愿瞧着我。
我内心苦笑,但表面却依然谦逊,不敢流露丝毫不敬。
平心而论,婉妃的确生得美貌,如今年近四十,依然保养得很好,也难怪天子宠她。只是人,实在不是宽厚懂理的那一类,据说婉妃出身渊州,父母是贩卖丝绸的暴发户,用钱捐了个官,才了有把女儿送入宫的资格。
因此,我刚坐下,她就拿话刺我,问刚才有无走迷了路。“这皇宫之大,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婉妃淡淡一笑,“没见过世面的,进来了腿都发软。”
我仍旧只好苦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只得道:“刚才,是走了好一阵子,幸好有夏公公领着,不然真得迷了路。”
婉妃脸上,那讽刺的意味更浓。
“是么?这么点路就走累了?我以为夫人不像我们,平日里走路是走惯了的,腿上比我们有劲。”
我的心被她刺了一下,听出她是讽刺我在勾栏院里,为了谋生活,四处去赶局。
“娘娘是富贵之人,自然不用四处走动。”我低声道,“臣妾不能和娘娘比。”
“这话说的可不妥。”婉妃皮笑肉不笑道,“命这个东西难说得很,昨日阶下囚,今日座上宾,老天爷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会弄出点让人惊奇的故事来……这种事,夫人您见多识广,阅人无数,肯定最了解的,是不是?”
我脸上发烫,婉妃这话藏着恶毒的针,不久前,岑烺讽刺她的外甥纪玉颜见识狭窄,她今天就照原样还给我,还说得更恶毒百倍。
可我知道,此刻,不能顶嘴。
“……臣妾年轻,不懂什么,让娘娘见笑了。”我嗫嚅道。
“夫人太客气。”她笑吟吟的,那副亮嗓门,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恶意,“不过夫人年轻,我呢,虚长夫人几岁,所以总想着给点忠告,夫人听听应该也不坏。”
“娘娘请讲。”我虚弱地说。
“男人呢,记性都差。常常是为了这个要死要活,等到明天,又丢开这个去找那个。今天还爱得像心头肉,明天就成了马棚风……”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住,“啊哟,我这是废话了,说起男人,夫人比我懂得多,是不是?我还在这儿絮叨,可不是班门弄斧了?”
婉妃瞧着我,洋红的嘴唇上,挂着狼一样不怀好意的微笑。我咬着牙,手抓着绣帕,一声不吭!
“不过说到恭顺侯,这可就难讲了。”婉妃笑了笑,“陛下和我说,没想到恭顺侯也是情种,不惜花费万两银子给夫人赎身……叫我说,夫人真是好眼光,那些年轻风流的,不过是留不住的过客,真正要抓住的,还得是恭顺侯这样体体面面、上了年纪的男人。我却好奇,夫人到底抓住的是侯爷的心,还是侯爷的人呢?”
我的头开始晕,我觉得想吐,我的脸色如死人一样的白。
看我这个样子,婉妃得意地笑起来,然后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唉,瞧这屋里热得,烧炭烧得不像话,陛下总是担心我冻着……”她起身来,唤过身边太监,“夫人不太舒服,送她出去吧,这屋里太暖,看来夫人一贯爱清凉,身子受不住。”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懵懵懂懂出了宫,回到府里,我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放声痛哭。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欺侮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嘲弄我?
婉妃的那些话,固然句句带刺,充满恶毒,然而最伤我的,却是她说的最后那一句:“夫人到底抓住的是侯爷的心,还是侯爷的人呢?”
这话,几乎没把我整个儿击碎!
……只有我明白,自己既没有抓住岑烺的心,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