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的震撼。
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少女,分外清澈的眼眸,近乎赤身裸体却又带着圣洁的气质,让人生不出任何非分的念想。
少女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准确地说,是浓缩成了一个火球,就在她的手心里。
她握了下拳头,火球就消失了。
两人无言对视。冬仪内衣的肩带被烧断了,她双手抱着胸,脸色有点尴尬。
叶铭抿了下嘴唇,把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把她拉进保护罩里。
他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肩,低声说道:“我们先出去吧。”
冬仪点点头,又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你放的火?”
叶铭用另一只手臂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语气有些后怕:“我怎么可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环抱她的力道又加大了一点。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辛亏你没事。”
她的身体颤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轻声说道:“出去吧。”
屋顶的横梁晃动了两下,接着从中间断裂开来,轰然一下砸下来,就砸在两人身后。
叶铭不知道自己的保护罩能不能经得起这样一砸,有些担心,不料冬仪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冲着前方随意地一挥手。
前面的路已经完全被火焰所隔绝了,然而随着她这一挥手,火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所劈开一样,忽而向两侧收拢,让出了一条道路。
叶铭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和灵人与人形罪的力量都不同。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十分纯净,不会让人感到震撼,却给予人十分舒服的感觉。
如果说灵人的力量是一柄剑,那这股力量就是风,柔和又坚韧,它从冬仪身上释放出来,几乎融入无处不在的空气中,像无形的粒子一样向四周扩散。
两人从这火中心的通道一路走来,火焰在他们身后渐次合拢,它们似乎畏惧着这股柔和的力量。
冬仪的神色依旧冷淡,反倒是叶铭,他回头看看四处窜动的火苗,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
两人在最后一刻逃出了厂房,此时,整座厂房已经彻底燃烧起来,浓黑的烟雾腾腾地升向天空。
他们站在院门口,回头凝重地看着这一幕。
冬仪低声说道:“在刚才那间屋子里,我隐约看到了人影。是他放的火。”
叶铭想着刚才的惊险,如果不是冬仪的力量觉醒,她恐怕已经被烧成炭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听到她喃喃低语道:“他想烧死我们……”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两人不敢久留,急匆匆离开了。他们走远后,燃烧的厂房后面走出一个人,那人神色阴鸷,向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恶狠狠地向地上啐了口痰。
火光中,他自言自语地骂道:“该死!”
如果叶铭和冬仪看到他,恐怕会很惊讶。
正是谷时健。
……
谷时健翻过厂房后面的围墙,抄小路率先回到了归叶园。
他来到客房楼下,看到两个灵人依然守在正门口,他暗骂了一声,借着树木的掩护来到楼的侧面。
他抓住一根排水管,脚下凝聚起一团魔力,用力一蹬,几下便窜上了三楼一扇窗户旁边。
这正是他的房间,窗户敞开着,窗帘拉上了一半,室内光线昏暗。他轻盈地翻过窗台,踩着黑木的办公桌下到地面上。
他转身拉紧了窗帘,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冷不丁地说:“你干什么去了?”
他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凝聚魔力。
但下一秒,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谁的声音,迅速地整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向那人鞠了一躬:“叶先生。”
叶崎川面色阴沉地站在房间中央,锐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
在这威压之下,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点汗渍。斟酌许久,他紧张地说道:“十分抱歉。”
叶崎川的脸色并没有缓和:“我问,你去哪了?”
他不敢隐瞒,立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而还没有说完,一个力道极大的巴掌便落到了脸上。
他懵了一瞬,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叶崎川,后者一把抓起他的领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气急败坏地说:“谁让你私自干这种事的!”
谷时健心里不解,在他看来,设计杀死两个可能有着无限潜力的对手,不是很正常吗?但是看着叶崎川冰冷的目光,他不敢怠慢,慌忙解释道:“叶先生,那女孩能辩认出罪,还有魔法天赋,一旦成长起来,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威胁啊!”
叶崎川一字一句地说:“这里可是商派的地界。
谷时健辩解道:“那个厂房废弃很久了,电路已经严重老化,把他们烧死在那里,没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哦,”听到这话,叶崎川居然温和地笑了笑,看得谷时健一阵毛骨悚然,“那你把他们烧死了吗?”
“……”谷时健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说道,“十分抱歉。”
叶崎川用力按着他的胸口向后一推,他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后背重重地撞在办公桌上。
他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地低下头。
叶崎川走到窗户旁边,掀开一点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在这地方看不到大门。他问道:“他们人呢?”
平时的飞扬跋扈此时不复存在,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逃出来了,没有受伤,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叶崎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窗帘拉好,走到他面前狠狠地捏住他的下巴:“其他的我不管,要是叶铭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有些吃痛地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叶先生,您为什么对那个男孩这么看重?叶铭……叶?难道他是……”
后面的话被叶崎川的眼神生生逼了回去。
叶崎川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这次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但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第二次。归叶园的人要是问些什么,就一口咬定不知道,千万不要多说,明白吗?”
他连连点头称是。
叶崎川用毫无情绪的目光打量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动向的?”
谷时健回答:“上午我跟那女孩握手的时候,在她手腕上下了一个魔法咒。”
叶崎川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咒?”
“是,”他点点头,“那个咒相当于一个监听器,可以将她周围五米之内的声音通过仪器传达给我,我就能够完全掌握她的行踪。”
这和归叶园的罗盘一样,也是魔法和科学的结晶。
它和普通的监听器相比有相当的优越性,被发现的几率极小,而且魔法咒是与下咒者相联系的,只要下咒者的生命体征存在,魔法咒就会一直生效。
换句话说,魔法咒失效的时候,就是下咒者死亡的那一刻。
“哦,那仪器在哪儿?”
谷时健从随身的空间法器中捧出一个黑盒子,送到叶崎川手中。
黑盒子很小,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盒子中间有个钥匙孔,除此之外,什么装饰也没有。打开盒盖,里面只有一个调节音量的旋钮,看起来十分简洁,甚至有些寒酸。
从表面看,恐怕没有人相信这个八音盒一样的东西是窃听器。
但是,当谷时健注入一股法力,内部纵横交错的魔法阵飞速运转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适吗?”
单间宿舍楼下,叶铭躲在灌木丛后,一边向值班室张望,一边问冬仪道。
冬仪裹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叶铭的外套很大,能盖住她的大腿根部,在这盛夏里,倒也不算太过暴露。
她迟疑地摇摇头:“目前没有,也没有你说的那种力量涌动的感觉。”
叶铭不再说话。事实上,在得到力量之后,因为这股力量与自己的身体原本并不相融,所以他总能感受到力量流动时产生的热流,虽说很快就透过皮肤的毛孔消散了,却还是让他有些许不适,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些。
但冬仪并没有这种感觉,想必灵人们也不会有。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是天生的魔法体质,魔力能够自由地在他们身体中游走而不受到任何约束。
而对于他而言,这半路捡来的力量显然并没有使他的身体完全适应。
这样想着,他又向那边望了望。
蒹葭不在,值班室的门锁着,于是他挽起冬仪的手,轻手轻脚地跑进楼里。
对于蒹葭,叶铭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蒹葭对他很好,对冬仪也很好,相对于木槿的冷傲要亲民得多。可她归根结底还是归叶园的人,对他们这两个“外来人”,她自始至终都起着一种监视的作用。
就像上次大雨之夜,他从佳民小区逃回来,只过了一晚木槿就找上了门。这其中肯定有她的作用。
而这一次,他并不想让归叶园的人知道两人的变化。
两人回到了冬仪的房间,一路上很顺利,没有碰上什么人,也就省了编故事解释的麻烦。
把门反锁上,冬仪从衣柜里找出几件干净衣服,叶铭很识趣地找借口躲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冬仪已经换好了衣服,素素净净地坐在床边。
她把他的外套叠整齐了放在床铺上,她指了指,说道:“需要我给你洗洗吗?”
“不用了。”叶铭拿过来,一股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他这一身确实都该洗了,虽然有保护罩的缘故没有弄上多少灰,这一身的烟味和焦糊味也足够让人捏鼻子。
冬仪仰头看着他,忍不住又说道:“还是给你洗洗吧。”
“真不用,”叶铭拉过椅子坐下来,穿着这身脏衣服实在不好意思坐人家床上,“我一会儿就回去。”
冬仪也没有强求,她认真看着叶铭,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木槿他们知道?你躲着蒹葭,就是这个意思吧?”
叶铭没有急于回答,他摊开手掌,一个黑色的光圈在他的手中出现。
他将它向房间中心一抛,它一接触地面便迅速膨胀变大,直到将整个房间包裹在内。
冬仪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魔力,她诧异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叶崎川的房间内,监听器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杂音,彻底盖住了两人的说话声。
叶崎川皱了皱眉头,使劲拍打了两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布置好阵法,叶铭才开口道:“你觉得两个灵人组织联手,能打败阿莱亚里斯吗?”
冬仪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莱亚里斯指的是谁。
她犹豫了两下。
“我……不确定。”
叶铭斩钉截铁地摇头:“我不相信,他们没有亲临过现场,想象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恐怖的力量。”
他低声道:“而且,那个人的疯狂不计后果。他杀人,除了满足食人罪恶的口腹之欲外,更是享受杀戮过程中带来的快感。他不会去想快感过后他将如何自处,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去想。”
“只有绝对的强大,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冬仪缓缓地说:“你的意思是,两派这次的行动,无异于自取灭亡?”
叶铭点点头:“我想了很久,要想制服他,除了智取以外,别无他法。所谓智取,就是要找到他的弱点。”
“他能有什么弱点?”
叶铭语出惊人:“我们就是他的弱点!”
“我们?”冬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是我们?”
叶铭神秘地笑了笑:“因为我们……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