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她,脸上是疑惑的神色。
女孩停下脚步,微微挑眉问道:“你说什么?”
柳冬仪指了指店铺内小赵的尸体,说道:“她在袭击人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的头上在冒着黑色的烟雾。而之后那个长长的东西,”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好用手左右比划了一下,“它的身上也全是黑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所有人诧异的表情,继续说道:“但好像只有我看到了,其他人——不论是叶铭,还有你们,都没有发觉。”
一阵沉默。
过了好久,才听到格桑惊奇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察觉出来那个人和那条鱼的特殊之处?你确定?”
冬仪并不知道那个又长又黑的事物是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鳗鱼,但她想了想,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格桑不说话了,他转头看向女孩,眼睛里的神情不明不白,有些困惑,但更多的是兴奋。
女孩两条细细的眉毛越挑越高,她上下打量着柳冬仪,手心里那团明亮的光球渐渐变得暗淡,最后“噗”的一下消失不见。
她思考片刻,对两人点头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
叶铭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归叶园角落的这栋不起眼的建筑里,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栋建筑面朝西门,背靠着一座生满葱郁绿树的小山丘,在归叶园中已经是极偏僻的位置,很少有孤儿会到这里来。
环境虽然不错,但是这栋看起来有五六层高的小楼显得有些陈旧,颜色也是暗色调的,明显不如主楼附近那些宛若修道院般的洁白建筑恢弘大气,而且充满活力。
只看外表的话,给人的感觉这就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是跟随在女孩身后,推开那扇看似陈旧的铁门,一眼看到里面的景致时,叶铭才发现自己错了。
眼前一片极干净的洁白。
整栋建筑的内部似乎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天花,长长的走廊两侧白色的门,摆放在地板上的白色的花盆,花盆里的植物开着白色的花,连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盏精致的吊灯都是白色的。
仿佛来到了一片雪的世界,如果不是,那一定就是天堂。
叶铭睁大了眼睛,觉得白色反射的强光一下刺入他的眼中,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又干又涩,不得已低下头揉出了几滴眼泪。
冬仪也在打量着这个白色的世界,眼睛里透露出些许好奇。
洁白的走廊和大厅里行走着一些人,都穿着归叶园的工作服,有些人抱着文件有些人拿着武器,都在有条不紊的工作。其中有些也是叶铭熟悉的脸庞。
路过女孩身边的时候,他们纷纷嬉笑着打声招呼,顺便向跟在后面的叶铭和冬仪投以好奇的目光。
女孩带着他们来到了二楼最中央的一处房间前,刚一打开门,就有一个年纪较轻的少女蹦跳地奔向她。
“木槿,你回来了,今天怎么……呀!”她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叶铭和冬仪,吃惊地叫了一声,脚步慢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疑惑。
女孩对她笑笑,径直走向房间中央的一台黑色办公桌,在油亮的皮椅上坐下,然后点头示意一旁呆怔的少女去搬两个座椅来。
趁此空当,叶铭默默打量着这间屋子。
房间很大也很空旷,与外面一片刺眼的洁白不同,看起来与平常的办公室没什么区别。
铺着暗色带花纹的的木地板,对面一扇很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墨绿色窗帘遮挡起来,只在中间留有一条细长的缝隙,一眼便能望见窗外不知何处的灯火通明。
天花板上没有吊灯,只在四周镶嵌了一圈灯池,发出橘黄色昏暗的光,根本无法照亮全部,整个房间显得影影绰绰,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长,几个人的阴影几乎铺满了整间地板。
少女搬来了两把椅子,待叶铭和冬仪坐好,办公桌后的女孩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木槿,”她用下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少女说道,“这位是海棠。”
叶铭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
他的目光在木槿、海棠,以及跟他们一起进来的格桑身上转来转去,眼神越发狐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凌霄、格桑、木槿、海棠,应该都是一种植物的名字。
还有蒹葭。
叶铭忽然想到以前,他刚来到归叶园的时候,性格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蒹葭姐姐只比他大两岁,却过早地拥有了成年人的成熟与稳重。
有一年夏天她带着他到湖边散步,湖边的浅滩生满了茂盛的芦苇,浅色的芦花随风飘荡。
蒹葭出神地望着那片芦苇丛,突然说道:“叶铭,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蒹葭吗?”
八岁的叶铭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因为芦苇就是蒹葭,”她站在湖边,伸手遥遥指向芦苇细长柔软的茎,“芦苇看似脆弱不堪一击,但其实它无比坚韧。狂风可以拔起一棵大树,却吹不倒一片芦花。”
她冲叶铭微笑道:“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叶铭抬起头,看到蒹葭的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色,她的目光呆呆的,一动不动望着远方的云霞。
叶铭定了定神,沉默等着木槿给一个解释。
但木槿好像并没有准备解释什么,她两只手撑着下巴,在看着冬仪,似乎想要穿透那张淡漠的脸庞,直看到她的心中去。
冬仪脸上依然无悲无喜,由着她上下打量,回望她的眼神漠然无色。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周围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敢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气氛,四周静得有些诡异,所有人的呼吸声显得有些粗重。
这种诡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过了一会儿,就被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
木槿看着冬仪,忽而说道:“你知道‘罪’吗?”
……
花林市的机场离市中心很远,下午下了飞机,又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赶到预定好的宾馆。
本来打算晚上一起去唱歌,结果团里的每个人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早就累得睁不开眼,身体一接触柔软的床垫,就再也不想起身了。
同伴们早早地休息了,他却睡不着。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只拿了个钱包便出了门。
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他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袖子还挽到了肘间,露出两条单薄白皙的手臂,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
他是很喜欢黑夜的,只是这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灯光霓虹,将夜晚映照的如同白昼一样,他在这灯红酒绿中缓缓行走了一会儿,便有些乏味了。
他禁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晚上九点钟左右最后一盏油灯熄灭,整个村庄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与黑暗相伴而生的是寂静,有时候睡不着,躺在床上就能清晰地听到屋顶上夜莺的吟唱,门扉外夏蝉的轻和。
只是那个时候不懂得黑暗的韵味,从来不肯步入它的怀中,仿佛是在恐惧夜色下潜伏的危机,现在想想,着实是可惜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饿,便举步走进一家宾客盈门的快餐店。
店里已经没有了空桌,他端着餐盘站了一会儿,忽然看向靠窗的一处桌子。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低头用餐,他对面的位子,是空着的。
中年男人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影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他抬头看到了年轻的少年,对他温和地笑笑,说道:“没人,坐吧。”
少年在他的对面坐下,他点了一份米饭套餐,一份甜点。他似乎对面前的食物并不怎么感兴趣,用勺子舀了两口,就放下餐具不动了。
中年男人正在吃一碗炸酱面,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他似乎察觉到了少年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不合胃口?我以前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对这种东西根本不屑一顾,现在再来尝尝,反倒觉得山珍海味算个屁,能有这个香吗?”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的说:“人挣再多钱有什么用,整天疑神疑鬼的,连顿饭都吃不香。”
少年皱着眉头用勺子搅着面前的食物,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说道:“是啊,挣再多的钱,死了也带不走。”
男人猛然抬起头,眼睛里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他看向少年,少年的神色如常,只是他的瞳孔在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少年嘴角扯开的一丝狡黠的微笑。
当他再要去看时,少年已经低下了头,大口大口吃着碗中尚且温热的饭菜。
中年男人面前的盘中还剩下小半盘面,盘底的油脂已经有些凝固了,刚刚还兴味盎然的他突然间没了心情,他没有再去动筷子,而是将双臂抱在胸前,认真看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很快就吃完了饭,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站起来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接着转身走出了门,渐渐走进夜幕下兴高采烈的人流中,头也不回。
他的身影很是单薄,形单影只,看起来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但是他的一身黑衣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便再也看不到了。
仿佛是凭空消失在了黑夜中。
中年男人坐了很久,看着少年远去的方向,目光变得有些阴沉,也有些困惑不解。
但他的这种目光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彬彬有礼的温和所取代,仿佛戴上了一个美丽的面具。
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没有听到他在微笑着自言自语: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