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左右,几辆警车停在港城大街中段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皇庭酒店门口,几个穿着制服、腰间挂着枪套的警察下了车,直奔酒店前台而去,阵势之大引发路人驻足观望。
表明来意之后,前台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面露为难之色,她犹豫地对警察说:“很抱歉,客人的身份信息我们应该是保密的,没有允许我也不敢随意拿出来。”
老刑警眉头一皱,口气也多了一份威严:“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但这是查案需要,还请你们配合。”
小姑娘年纪轻轻,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对警察说了句“稍等一下”,就踢踏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向楼上跑去,像个兔子一样速度飞快。
叶铭一手搭在前台上,转过头来默默打量着宽敞的大堂。
大堂整体都是明晃晃的金色,前台两侧有四根圆筒形的柱子,直直的插入大堂的穹顶,上面刻着各种金色纹饰。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金色的复古吊灯,将大堂映照得金碧辉煌,而外面夕阳即将收敛起它柔和的光辉,天色渐暗,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正是晚餐的时间,大堂里很是热闹。一拨拨向门外进发的人群是出门用餐的,去各个步行街小吃铺品尝花林市的特色小吃,一拨拨悠闲地走进大门的是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带着一身汗臭准备回房间冲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休息。
他们都被大堂里眉头紧锁的警察吸引了目光,纷纷投以好奇的眼神。他们的神色或兴奋或疲惫,血腥的凶杀案似乎离他们很遥远。
然而,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却有可能是那起残忍案件的凶手。
不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女孩去而复返,她对警察笑了笑,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每一个客人的登记信息。她一边递给老刑警,一边说道:“上半年到今天所有的顾客信息,都在这里,比较多,您慢慢看。”
老刑警接过来大体翻了一遍。“7月7日之前的,嗯,在这里,怎么这么多?”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惊叹了一句。
小姑娘翘起嘴唇,解释道:“本来就是旅游旺季啊,客人多也是正常的。而且前些天来了个话剧团,直接包了半层楼,搞得好多客人都订不上房。”
老刑警随口问道:“话剧团?什么话剧团?”
“您不知道吗?据说挺有名的,”小姑娘看起来对这个话剧团很感兴趣,话也多了起来,“是从省城来的,要在我们花林市停留一个月,在中心大剧院上演十几个剧目,听说他们演出的门票一票难求,火得一塌糊涂。”
老刑警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哦了一声,淡淡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小姑娘探头瞅了一眼摊开的本子:“7月5号,来了有一个多星期了。”
叶铭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眼睛有些累了,便低下头闭上眼,用两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又一群人自门外进来,伴随着一阵嬉笑打闹声,十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女走进大堂。大的年过四十,最小的大概只有十几岁。他们神色疲惫,但十分放松,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聊天。
叶铭听见了声音,于是抬起头向那边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忽而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他消失在了原地,向那群人中的某一个飞奔而去。
旁边的一个年轻警察也看到了,他向那边一指,大声喊道:“就是他!”
其他的警察被这声喊叫吸引了目光,一并向那边看过去。
站在叶铭面前的年轻人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后,垂在腰部以上的位置。虽然是长发,但依然能够轻易地看出他是个男孩,而且是一个很英俊帅气的男孩。
他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庞,泛着光的丹凤眼微微向眉梢吊着,配上他白净的皮肤和尖尖的下巴,竟有一种妖精般的魅惑之感。他穿着一身平凡无奇的休闲装,卡其色的衬衫和浅蓝的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黑白的运动鞋。
叶铭下意识的低头去看那双鞋,不是阿瑞斯,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牌子,不到一百就能买下。
少年显然被叶铭和在场警察的反应吓到了,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的身高算是中等,比叶铭矮一些,但是因为体型偏瘦,又有两条大长腿,身材的比例很好,所以显得很高挑。叶铭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李若心口中形容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老刑警走了过来,目光在接触到他的脸的时候,立刻变得犀利,他把手放在腰间的抢套上,厉声叫道:“你,过来,叫什么名字?”
几个警察纷纷围了上来,手枪拿在手中,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少年依旧一脸茫然,看看老刑警又瞅瞅叶铭,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在听到老刑警严厉的呵斥声时,脸上露出畏怯的神色。
反倒是他旁边的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人,挤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冲面前的警察抗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吓到孩子了怎么办?”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的几个年轻人也回过神来,他们围拢在少年周围,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警察手里的枪,便都沉默下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环顾一圈,确定老刑警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于是软下声音好言相劝:“别激动,出什么事了,好好说话行不行?”
老刑警冷冷地瞥他一眼,命令在场的警察把手枪收起来,他走到少年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动也不敢动,如实回答道:“柳冬旭。”
“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炸开了,叶铭感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清晰回荡着少年说出的那三个字。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少年的脸,突然叫起来:“哪个柳?哪个冬?哪个旭?”
少年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之后,他从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抽出一张卡片,递给叶铭。
那是一张身份证,上面有少年的照片,照片旁边是他的名字,用规整的黑体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柳冬旭”。
叶铭一下子就想到了柳冬仪。冬仪从来都没有说过她弟弟叫什么,可是看到这个名字,很难不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冬仪、冬旭,这是巧合吗?
还是命中注定的相逢?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老刑警的表情十分严肃;“柳冬旭,我们怀疑你与最近发生的一起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案件发生后的第八天,707凶杀案的第一个犯罪嫌疑人终于浮出水面。
柳冬旭,男,十八岁,华安省省会凛州市人,北极星话剧团最小的男演员之一,今年六月份以艺术考试全省第一的成绩考入华安艺术学院表演系,因为在话剧中饰演一位大提琴演奏家,为了更贴近角色而一直留着长发。
父母为凛州市本地人,常年在国外打工,很少回家,曾不止一次想将他接到国外一起生活,但他因放不下国内的演艺事业而拒绝。
他的资料非常单纯,一直到高中都在按照预定生活轨道行进,唯一的不同点是初三时曾参加全国的青少年大提琴竞赛,并获得了金奖。
也正是这一次比赛引起了北极星话剧团导演的关注,并邀请他出演了一出音乐话剧,从此走上了演艺的道路。
提起他的演艺工作,北极星话剧团的导演李先生赞不绝口:“这孩子有天赋啊,长得又好看,好好栽培栽培,将来一定是个明星!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是抓错了,他的前程这么光明,怎么可能想不开去杀人呢?一定是错了。”
李先生絮絮叨叨说起了柳冬旭的种种好处,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有天赋的少年。问话的警察有些烦了,挥挥手打发他走。
对于他的父母,叶铭提出了怀疑,认为有没有可能是领养。警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联系上了他在国外的父母,他们一口咬定柳冬旭就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并拿出了户口本用作证明。
叶铭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中一份柳冬旭的身份资料,沉默不语。
柳冬旭有父母,在他的家中还发现了小时候他与父母的合照,难道真的是巧合?
他真的与柳冬仪没有半点关系?
叶铭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上一串熟悉的号码,想了又想,终于按了下去。
预想的“嘟嘟嘟”并没有传来,而是一个冰冷的女声在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手机在耳边滑落,叶铭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一定是我想多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柳冬旭已经被带进了审讯室,警察局依法对他进行了传唤。传唤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柳冬旭作案的直接证据,如果没有,二十四小时之后就要准时放人。
阴暗的审讯室里,只亮着一盏煞白的灯光。柳冬旭坐在灯光下,微微低着头,他的双手被牢牢拷在面前的桌子上,旁边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看守,这都是为了对抗超自然力量而做的准备,即使是再强大的力量,在这被团团围住的牢笼里,也插翅难逃。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胆怯,也没有紧张,平静回答着警察的问题。
负责审讯的警察问道:“名字。”
“柳冬旭,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闭嘴,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他的不要多说。”警察严厉地训斥道。
他听话地闭上了嘴。
审讯继续进行,警察按照程序问了他的年龄籍贯之后,毫不费话地直入正题。
“7月7日半夜零点半到凌晨一点钟,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在宾馆睡觉……这个时间能干什么?打牌?”他逗趣道。
“谁能证明?”警察丝毫不接他的话茬,却也因少年的态度微微皱眉。
“和我一个房间的同伴都能证明,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在睡觉,谁也看不见谁。”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也就是说,事实上没有人能够证明?”警察不动声色地问。
他想了想,承认道:“确实是这样。”
审讯的过程中,叶铭一直站在旁边,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叶铭忽然瞥到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一抹极淡的笑容一闪而过,叶铭再去寻找时,它早已消失不见了。
如同一个美丽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