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后,安俨之拿着车钥匙在手里把玩,用手指摸着车钥匙上细小的纹路,横横竖竖的交叉就像他此时皱起的额头,走进大门后,径直走向父亲的书房
“爸。”安俨之目无表情地站在一个清癯的老者面前。
“俨之,听说华亚在跟我们抢城东那块地皮,而且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解决掉这件事。”安君皓在水晶烟缸里磕磕烟灰,看着儿子。
安俨之眉毛一皱,“你又给程明打电话了?”
“我还没有退休呢,”安君皓不悦的看了儿子一眼,“这点事都不能问问你的秘书。”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我先上楼去看爷爷了。”
“等一下,你有时间的话给你妈打个电话,爷爷这下就回来住了,她总不回家也不是一回事。”安君皓喊住儿子,不自然的说道。
安俨之这回倒有点哭笑不得了,“好像是你的老婆吧,难道不应该你自己去请。”
“那也是你妈”安君皓在心里想难道是我一个人给气走的。
“我觉得这件事您应该心里有数。我上楼去了”
安君皓知道儿子和自己不和,一刻也不愿意与自己多待,他绷紧了面皮,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安老爷子安伟丰以前是军人,但是最后还是接手家族生意从商了。安老爷子性格独立,不愿拖累儿女,便一直独居国外。毕竟年龄大了,还是想归故土的。
老爷子正在书房看书,一抬头看见是宝贝孙子,开心地唤道,“阿俨。”
“爷爷,怎么还没睡?”安俨之走到爷爷身后,给他按着肩膀。
“我正在等你,听你爸说你今天会回来早,想让你陪我去看我的一位老战友。”安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说起话来却底气中足。他拍了拍安俨之放在肩膀上的手,站了起来。
“去我房间把我备好的大红袍拿来,那老家伙喜茶,去国外看我的时候也会给我带上几包”
安俨之取了茶叶搀着安老爷子回卧室,“爷爷,您先去睡觉吧,明早我跟您一块儿去”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安俨之去书房找爷爷,取了东西后扶着安老爷子下楼,安君皓看见父亲下楼了就立刻站起来,“爸,您这是要出去?”
“嗯,去看望老朋友,让阿俨陪我去。”
“好的,那您早去早回。跟爷爷一块出去注意点。”安君皓后一句话是对着儿子说的。可是老爷子却回了一句,“他那么大的人了,这些还不知道。”
安君皓知道父亲向来疼这小子,也不敢说什么,只得恭恭敬敬的答道,“是的,爸爸。”
安俨之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着他那辆黑色的揽胜极光去了某军区。
老军区家属院位于梅川市的边缘地带,开车过去也要近一个小时。
安俨之在车上心情极好,一路上都和老爷子聊着天,快到时,安老爷子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阿俨,他是你父亲。”
安俨之知道老爷子是认真的,立马坐正,“知道了,爷爷。”
经过门卫,进了家属区后,安俨之泊了车,和安老爷子一块向大院走去。
军区大院的绿化总是极好的,来来回回的哨兵也威武森严。安俨之跟在爷爷身后穿过一条窄窄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到路的尽头时就看见一位身着军装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他没有穿军装外套,只是将衬衣的袖子向上挽了一圈,年龄虽大,但是一身戎装却越显精神奕奕,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苏老在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抬头一看,有点惊讶,但是惊喜还是多过惊讶的,他直起身大声笑着,“你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老爷子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速的走上前,和苏老拥抱在一起,“想你这老头子了呗,而且你不总说落叶要归根,所以我就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好啊”
两位老人拥抱完之后,就听安老爷子喊道,“阿俨,你过来。”
安俨之迅速走上前,将手中的大红袍递给旁边站着的警卫员,“苏爷爷,爷爷说您喜欢饮茶,这是给您带的福建大红袍。”
“这是我的孙子,今天让他充当一天的司机,也带过来给你看看,好给我调教调教。”
苏老看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相貌突出,说话不卑不亢,就对着安老爷子说道,“不错,态度谦和,仪表堂堂。”
“什么谦和,就是一个桀骜不驯没长大的孩子。”
“哈哈。”苏老听安老爷子这么说就大声的笑了起来,“桀骜不驯是吧,那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能和你比比。”
听苏老这么说,安老爷子也就知道是谁了,“是你的孙女弯弯吧?”
“对啊,那丫头今天也正巧回来了,出去遛狗了。说不定还能见上呢。”
安俨之陪两位老人喝了会茶后,就跟着他们一块出去了,苏老说要给安老爷子看他养的兰花。安俨之跟在两个老人身后一走一拐就见那兰花一角,红白花朵,绿色花叶,宜题宜赋堪描堪画。
他正负手观赏着其中的那盆莲瓣兰,其株型秀美,叶绿滴翠,捧瓣与唇瓣呈白色,红斑泼染,蝶化明显,花香清馨而悠远,犹如彩蝶翩跹于青青碧草间。心里正感叹着彩蝶双双人徘徊的千古传颂爱情,就听见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爷爷,你把葡萄玩的球放哪了?”他一回头,不是苏晚是谁。
她穿着一条素色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米色开衫,头顶大片阳光倾泻而下,在她周边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圈。
安俨之看着几米开外的她,正巧身旁莲瓣兰的花香扑鼻而来,安俨之瞬间想到这样一句诗,“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
苏晚看着转过身来的安俨之也是吓了一跳,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老见是孙女回来了,就摆手让她过来。苏晚把葡萄交给警卫员,走到爷爷身边。
“还记得我给你说的住在国外的安爷爷吗?”爷爷既然这么说那旁边的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肯定就是安爷爷了。
苏晚转身面对着安老爷子,恭恭敬敬的问好,“安爷爷好,我叫苏晚。”
“弯弯长得真漂亮,哈哈。”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温和的女孩子,安老爷子打心底里喜欢。
苏老正准备介绍安俨之,就听他说道,“苏晚,又见面了。”
听见安俨之这么说,两位老人也是一愣,苏老问道,“你们认识?”
苏晚见爷爷问她,回答道,“嗯,他是陆月老公的朋友,前一阵子我们大家为了庆祝他俩结婚一块吃过饭。”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还真是巧,本来就要介绍你们认识的。”
苏晚跟两位老人聊了会后,就先离开了,她得去给葡萄弄点吃的。
将用肉汤煮好的狗粮放在葡萄面前时,那家伙吃的样子简直不像一只威武的哈士奇。苏晚站起身,嘴里啧啧有声,“我才几个礼拜没见你,你怎么就横向发展的这么严重,你看看你,简直是一头肥猪啊肥猪。”
葡萄仿佛听懂了一样,抬起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告诉她,“那我就是饿嘛,不吃怎么办。”苏晚看着它那可怜的小眼神,无奈的摆摆手,“吃吧,吃吧。”
“原来你养的是一头黑白猪啊。”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苏晚一跳,她转身看的时候脚不小心挂在葡萄的狗绳上,顺势就要向后仰倒在地,不过还是很幸运的又跌在了安某人怀里。安俨之左手扶住她的肩膀,右手扶住她的腰,两个人呈一种背后拥抱的姿态。
苏晚站定之后,感觉不对劲,触电般的跳开。“我说安先生,你能不能在出声之前先提醒一下你人到了。”
安俨之无能为力的摇摇头,“我在我出生之前提醒我到了这我自己肯定办不到,不过我想先进的医疗设施可以告诉你答案。”
苏晚听他说完有点懵,又前后联系了一下方才知道他在咬文嚼字,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原来安先生思维跳跃能力不错,能给出这么火星的答案。”
看见她又炸毛反击安俨之就特别开心,他不怀好意的看着苏晚说道,“有一件事我也很纳闷,事不过三,一次两次你撞在我身上还说得过去,这第三次我能不能看成是投怀送抱。”
苏晚这时缓缓地向安俨之身边走了一步,她指了指正在进食的葡萄,声音无比温柔地说道,“安先生,我家葡萄可跟了我八年了,它可是我让它咬哪它就咬哪的。”
听她那么自信的说完,安俨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苏晚当下就来劲了,你笑是吧,我看你一会还笑不笑得出来。
她朝着还在吃的葡萄喊道,“苏葡萄,上。”
安俨之可没有把这只养的肥的跟猪一样的胖狗放在眼里,他刚刚那么出现这只胖狗也没有叫一声,定知道它是十分温顺的。
葡萄在听见主人的声音之后先是抬头,不过嘴里还是在‘吧唧吧唧’的嚼着它的饭,它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接着走向安俨之,不过快走近时接触到安俨之那凛凛的目光,苏葡萄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俨之走过去摸了摸它那硕大的脑袋,对着一旁呆愣在地生气无比的苏晚说道,“它也有它的尊严,你不能让一只胖猪去干猎犬该干的事,你这是在侮辱它。”
拍了拍腿上的土,安俨之站起来无比严肃且正式的看着苏晚,“它该减肥了。”
刚说完,那只胖狗就飞奔过去‘吧唧吧唧’吃起它的饭。苏晚走上前一把拿起它的狗碗,严厉的说道,“从今天开始,没有晚饭。”接着就看见苏葡萄又用那哀怨委屈的眼神瞅着它的饭,难过的趴在了地上。
苏晚转身看着他又说道,“别得意,还有军犬呢,小心我一会牵过来。”
安俨之这下真的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对面拿着狗盆,微垂下头的苏晚,他就在想,原来她还有这样孩子的一面。
收住了笑容,缓缓走到苏晚面前,“苏晚,我们安氏的那起投诉事件是你报道的?”
听他这么问,苏晚在脑子里来回想了一遍,安氏,安俨之,她当下也就猜到安俨之的身份了。
“是我报道的,难道是安总觉得我的报道有失事实?”
“你报道的非常准确,我们公司的铁齿钢牙都被你撬开了,还不住的夸奖你。而且我也得谢谢你的报道让大家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晚没想到他是为了表示谢意的,立刻就对自己的小肚鸡肠后悔的要命,安俨之也凑巧的说道,“你能不能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了,别总加什么前缀,而且不要对我那么有敌意,我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听他这么说,苏晚也自知理亏。可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见他自己的底线就很容易被打破,而且越来越展示出那个潜藏的真实的自己。
见她沉默不语,安俨之清了清嗓子说道,“过几天是子东的婚礼,到时我把胸针还给你。”
苏晚定了定神,抬起头看着他说道,“谢谢你,安俨之。”
空旷的草地,风刚好吹过来,带来一阵阵的兰花幽香,帅气挺拔的男人看着对面气质温和的女人,女人旁边是一只正沐浴阳光紧闭双眼补觉的胖狗,它眨巴眨巴眼睛,发出一阵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听到苏葡萄的打鼾声,两人相视一笑。
那一刻,阳光正好。
回去的车上,安俨之满脑子都是苏晚,安静的,冒失的,激动的,生气的,悲伤的,疏离的,还有刚才孩子气的,来来回回在他脑海里变换,交错。
他抬头看了看后视镜,“爷爷,苏晚没有跟他爷爷一块住吗?”本不想问的,终究还是没忍住。
安老爷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上次饭局结束后我送过她,不过她回的是另外一个家。”安俨之淡淡解释道。
听他说完,安老爷子说道,“噢,那应该就是回的她爸妈的家。”接着却是长叹一口气,“弯弯也挺可怜的。”
安俨之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苏晚吗?”
“嗯,她的小名叫弯弯。也是以前他爷爷告诉我的,他说这一生啊他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个孩子了。苏晚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她父母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苏晚哭的昏天暗地,没人能劝得下来。可是葬礼一结束,这个孩子却一声不吭。她的叔叔婶婶把她接回去,想着有她堂哥陪她能好一点,但是她还是一声不吭。她爷爷没有办法,就又把她带到自己身边,但她还是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过了大概两个星期,一天晚上,苏晚走到她爷爷的书房,说了自葬礼以来的第一句话。她说,‘爷爷,对不起。我只知道我很痛,却不知道你比我更痛。’说着就窜到她爷爷的怀里哭了起来。从那之后,她就慢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车窗外的风刮进来有点寒冷,吹得安俨之的心也是一阵阵的抽搐,他摇上车玻璃,又听见安老爷子在后面说道,“他爷爷说不知道那孩子当时怎么就说出了那么沉重的一句话。虽然她平时开心灿烂,但是偶尔一低头的落寞他还是知道的。”
安老爷子知道孙子这样问,也就多少了解了他的心思。到家后,安俨之停好车,看见爷爷在等他,他跑上前,扶着爷爷的胳膊往回走,就听见爷爷语重心长的说道,“阿俨,那孩子内心的伤痛一直都在,要是想走近,就得好好珍惜。”说完拍了拍他的手,自己一个人朝着大门走去。
安俨之看着爷爷那随着大门闭合而消失的背影,想着爷爷说的以前的苏晚,他抬头望了望星空,眼底一阵决然。
安俨之走后没多久,苏何跟魏子程就回来了。本来他俩约好一块去吃饭的,魏子程听苏何说苏晚回去了,也就跟着他一块来了。
苏何一直都知道他这个朋友的心思,虽然他也希望这段感情可以开花结果,但是他问过妹妹的想法,魏子程对于妹妹来说就是另一个哥哥的存在。但是这么多年的友情摆在那,他也清楚好朋友是不会放弃的,所以就只能在旁边加加油,打打气了。
刚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苏晚,苏何就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不会是就坐在这等我进门吧,你再这么吃下去连魏子程都看不上你了。”
苏晚瞪了他一眼,看着站在他旁边微微笑着的魏子程,“子程哥才不会像你那样,连个做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我哥,子程哥才是我亲哥。”
魏子程知道好友在给他铺桥搭路,他也知道苏晚会这么胡扯的带过,但是听她说完,胸口左边还是一跳一跳的疼。他笑了笑,把手上的袋子递给苏晚,“你要的炒年糕和酱鸡爪。你先吃,我跟你哥去看看爷爷。”
看他俩走后,苏晚也一下落寞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可能会伤他的心,但是她也只能这么做,对于亲人,除了亲情和友情,她没法给出第三种回应。
苏何和魏子程从苏老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苏晚在大快朵颐,而在她旁边还有一只嘴流哈喇子的胖狗,苏晚是吃一口,拿起一块放在胖狗鼻子前绕一圈,待胖狗张嘴的时候,就赶紧塞到自己嘴里,气的胖狗朝着她直叫。
魏子程走过去坐到她对面,好笑的看着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你就给它吃一口吧,你看葡萄都急成什么样了。”
“不行,今天它被人误认成猪了,我再给它吃就是在害它。”苏晚给嘴里塞了一口鸡爪,含含糊糊的说道。
“谁这么有眼光,我好不容易把它养成这个样子,终于有人欣赏到我的成果了。”苏何激动地挤到妹妹旁边。
“爷爷的老战友,就是他常说的安爷爷,安爷爷今天来看望爷爷,是他的孙子说的。”刚才也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听见苏何这么问,她也就如实回答了。
“他孙子叫什么名字?”
“安俨之。”见哥哥又继续问,苏晚顿了一下,缓缓地说道。
魏子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妹俩说话,但当苏何问那个人的名字时,他明显的看见苏晚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光华流转,但又转瞬消失了。
“安俨之,安氏集团的总裁?”
“你认识他?”魏子程因为苏晚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也好奇这个人,就问道。
在看到苏晚同样的诧异后,魏子程就知道苏何说对了。
“在业内很有能耐的一个人。虽然是接手的家族企业,但是年纪轻轻,却让公司那一个个老骨头都唯命是从。”
苏何见妹妹也知晓安俨之的身份,就问道,“你也认识他?”
“嗯,他是陆月老公的朋友,而且上次他们公司投诉事件的那个报道是我报的。”听见哥哥这么说安俨之,苏晚也就知道他的能力卓越,但是又知晓他的另一面让苏晚有些异样的感觉。
“我的妹妹可真厉害啊,我还说那是谁报的?”
“亲爱的哥哥,你都不看底下字幕的吗,那有我的名字。”
魏子程又跟他们兄妹聊了一会后,就起身准备回家。苏晚出去送他,夜空的星星很明亮,他俩一边走一边说笑。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时,苏晚突然问道,“我真的和苏葡萄差不多?”
听她突然地发问,魏子程哈哈的笑了起来,“我看你还得努力一段时间,苏葡萄已经到一定境界了,很难追得上。”
魏子程看她又突然笑起来的脸庞,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了,回去吧,外面还有点冷。”
苏晚调皮的向他行了个军礼,“是,首长。请您路上小心。”
看着苏晚转身往回跑,他一踩油门,车子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