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的太子生涯可谓是轻松自在的,甚至比底下的几个皇子日程还少。
每日卯时起来,跟宣太傅学习论语政术,又或是驭臣法,午时后小憩,之后的时辰想学便继续让宣太傅上课,若不想就随她自己安排。
今日她午歇刚醒,打着呵欠坐起来,迷迷糊糊的往身上套衣衫。
“殿下,夙公子到书阁了。”
春纤的话让容昭瞬间清醒,她将衣衫胡乱穿上,接过春纤手中的青瓷漱杯,一边哗啦啦一边模糊不清的问道,“来多久了?”
她要夙雪辞成侍读是为了能日日亲近,想法设法的抱紧这未来的首辅大人,可不是为了耍君威,今生的第一次见面,她可不想出差池,惹怒夙雪辞。
春纤想了下,“半个多时辰吧。”
容昭眉毛一挑,心道完了,动作愈发快起来,提着脚下及地的衣摆,走得飞快,直冲书阁方向,跟在她身后几个宫婢迈着大步,有些狼狈的跟着。
她远远瞧见书阁月门前的少年,站姿端正,如松如竹。
一袭暗色云纹紫袍,漆发用紫玉珠冠全数束起,露出那张俊艳的脸,长眸轻眯,似笑非笑。眼尾微微上挑,延出勾人风姿,那眼下的一颗泪痣,再添三分妖冶。
容昭望着他怔神,那少年与她记忆中的男子逐渐重叠,夙雪辞长相本就出色,皮相骨相更是一等一的好,现下近距离的瞧着他,宛若是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美得不似凡间有。
夙雪辞听见声响,转头看到容昭走来,向她跪下行稽礼,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微臣参见殿下。”
容昭对上他那双黑色瞳眸,深邃得如同漆墨,见他似乎没生气,软声道,“免礼。”
“谢殿下。”夙雪辞嗓音偏冷,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磁性。
他站起身来打量容昭,他仅大容昭三岁,身高却比容昭高上一个头,要是在容昭跟前就只能低头俯视了。
太子殿下和他听闻到的相差无几,一副病骨羸弱的瘦小模样,皮肤瓷白得几乎透明,兴许是太白了,就连眼角也沾上薄粉,衬得那双茶眸水盈微润,像是被人欺负了哭过似的。
容昭踏进书阁内间,看了眼四周,她的书阁平素只有她一人使用,作为上课和看书的房间。
墙面边靠着的都是檀木书架,整整齐齐摆放各类书籍,西面的窗户下有张大软榻,塌上随意扔了四五个如意牡丹缎枕,中间搁着方形案几,上有本书翻开向下盖着,旁的纸笔墨砚凌乱散着。
她不喜别人动她东西,宫人不敢收,桌上便一直这般乱着,哪怕夙雪辞看见她也不在意,直径的爬上软榻坐下后指着对面的位置,“你也坐吧。”
自古君臣不能同坐一席,但四下无人,又是太子亲口唤的,夙雪辞也不客气,宽袖轻扬,撩起长袍,便盘腿坐了上去。
两人缄默的对坐着,除了时不时边上火盆里银屑炭烧得响起的噼啪声外,再无声响,安静得甚至称得上是诡异。
上一世的容昭与夙雪辞认识得晚,那时的夙雪辞已是首辅,是百官发自内心恐惧的权臣,极好看的脸皮下藏着颗锱铢必较的腹黑心,言笑晏晏中送你归西,还是带你全族的那种。
比起他的爷爷夙老首辅,更有佞臣的祸国风范,人送外号,小阎罗。
而容昭当时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小皇帝,拿出浑身解数和已成精的夙雪辞谈交易,谈是谈成了,结果也算不上失败。
她临死前孤注一掷,她护不住这江山了,也断断不让太后得到,她将文宣帝的遗诏与传国君玺交到夙雪辞手上。等于将大渊往后的命脉交到夙雪辞的手里,她是相信夙雪辞的手段的,惯是玩弄权谋,应该不至于到国家大事上还那般是非不分。
夙雪辞要扶持容家的谁为新帝她都无所谓,她要的是太后亲眼看着自己谋划一生,即将到手的皇权落到他人手里,谋而不得的痛苦活着!
之后夙雪辞便开启了筹谋已久的计划,以太后觊觎皇位,谋害帝皇,独断专权为由,推翻了她的垂帘政听,太后落幕那日,也是容昭病逝之时。
容昭本以为终于解脱了,哪想一转头,回到了原点,她居然又要在那群狼虎间与其谋皮,一不留神,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
她偷偷瞄着眼前一声不吭的夙雪辞,兴许是少了那几年的官场历练,他身上的威压感没有前世的骇人,不像日后杀人不眨眼的大佞臣,倒像是权贵世家的风流公子。
夙雪辞察觉到她的视线,并不恼羞,向着她微微一笑,美得惹人忘情轻叹,“殿下可有事?”
容昭摇头,自觉这么盯着别人看是失礼的行为,她望着夙雪辞的笑脸有些茫然,她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夙雪辞的性子从前这般温和吗?
“既然殿下无事,那便可开始念书了?”夙雪辞语气淡淡,“又或是殿下想先练字?”
容昭越发疑惑,蹙眉不解的和夙雪辞对望。
夙雪辞手掌交叠置于胸前,头颅微垂,做出拱礼的姿态,“微臣是殿下侍读,原就该督促殿下修学,若是微臣不尽职,怕是会辜负陛下对微臣的期望。”
“...”
父皇封你为太子侍读是我提议的好吗?父皇对你不仅没有半点期望,甚至还觉得头疼。
这话容昭是不敢说出口的,只敢腹诽,不过两人干坐着似乎是不大好,她扫了眼案几上的东西,在念书与练字间她选择了练字,“夙雪辞你的字向来很好,就教孤练字吧。”
旁边忽然多个大活人盯着,念书定是念不进去的,练字无需太用脑子,还能静心,真是个好主意。
春纤立即前来将案几收拾出来,放上宣纸毛笔端砚,皆是价值高昂的上上品,她拿出墨块在旁站着,低头专心研墨。
夙雪辞不奇怪容昭知晓他的字好,他以为容昭事先看过他的习卷,见过他的字才有此夸赞,等容昭抄下一首诗句。
他捻过宣纸,望着上面字,容昭笔法平稳流畅,行书近楷,字是好字,只可惜手腕力度孱弱,致使笔峰不够刚劲,有些过于婉媚。
掀眸看了眼容昭,他执笔在诗词旁照着写了一遍,他的字与容昭的截然不同,笔笔皆遒劲,字字如行云,没有分毫旖旎柔调,落笔处凌厉弩张,隐隐透着他深埋的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