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纵撂狠话的样子跟十六岁那年的半大小伙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在于当初的少年眼里晕着两泡不甘又委屈的泪，如今的青年却能很好地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藏在冷淡后面。
到底不算毫无长进——戴墨微用一种类似于欣慰的眼神看向明纵：这个小了她整整五岁的男人在她穷困潦倒交不出学费时主动邀请她去做家教，给她买奶茶送她巧克力，使出了一个十六岁少年所能想到的全部泡妞招式，偶尔几句霸道又中二的占有性宣言常令戴墨微哭笑不得。
男人学成归来，戴墨微时不时能在电视媒体或报纸杂志中瞥见关于他的文字，什么“冷静谨慎”“当机立断”“干净利落”之类的词汇让戴墨微差点就信以为真了，结果那人转身就用重金把糊穿地心的戴墨微签了下来，在甩来一份并不能给明纵带来什么实质性收益的B面条约之外，还净给她弄些无意义的工作，一个除了长相以外一无是处的花瓶形象能冲到如今的顶流，明纵投入的绝对比收获的要多得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在戴墨微看来简直是愚蠢至极，于是明纵的幼稚形象就此便在戴墨微的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你那是什么眼神？”重逢后的戴墨微在明纵面前鲜少露出这样温柔的浅笑，这个注视与当年的如出一辙，好似下一秒他就要欢笑着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脑袋一边揉一边亲昵地喊“阿纵”。
明纵心头的一把怒火被回忆扑杀得一干二净，刚刚还冷若冰霜的僵尸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回暖，整个眼神都柔和下来后又猛地记起自己这会儿不该先服软，于是他的嘴角维持了僵硬的弧度，眼睛里却已经找不到怒意，一半一半的情绪分割看着莫名就有些搞笑。
戴墨微垂着眼睫，头顶的吊灯一晃一晃的，明纵的眼神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门外传来姜雨助理的呼喊，那表情怪异一直欲言又止的商界精英明总，才恢复了人前的十足冷酷。
“干什么？”力气大到差点一把拽下门板的明纵，横眉怒目的样子像是要杀人，没有半分心理准备的助理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喊了半天“明、明总”。
戴墨微从明纵背后的缝隙探出来，冲那正六神无主的助理客客气气地笑：“是要开拍了吗？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来什么来？”明纵抓住戴墨微的衣领把人提溜了过去，回头对着助理就是再一个瞪眼，“你等着！”
明纵再度重重合上了门，这一回他没有轻易放开戴墨微，而是一鼓作气将人掼到墙面，并用双臂牢牢困住了她：“戴墨微，我要听一句实话，你想不想重新拍？”
“想啊！姜雨是你的人，难得她年纪轻轻就那么上进，磨练磨练应该会有进步，我知道你这娱乐部门是开来玩儿的，可旗下没个能上台面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呃啊——”戴墨微的话还没说完，两腮就被年下的总裁一把掐了住，所有剩余的半真半假就被迫断在了喉咙里。
明纵盯着戴墨微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慢慢吐出了四个字：“口是心非。”
“告诉姜雨，戴墨微我带走了。”明纵公然拽着戴墨微的一只胳膊把人往反方向拉，还没有从明总的威慑里回过神的助理赶忙一个劲地点头鞠躬，等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便立刻拔腿往拍摄地跑。
与此同时，先前见过明纵的场务手头忙好了才记起了明总来了这一回事，告知导演时被敲着头骂了一通，一旁的姜雨皱眉听了助理带回的转告，原本矜傲的脸色倏地就凝重了下来。
明纵，真的不喜欢戴墨微吗？
“上车！”头盔砸到手上的瞬间戴墨微愣了一愣，好多年前的画面呼啸而来，少年的开怀大笑与自己的失声尖叫像一阵风灌进头脑，她彻底失神了。
已经跨坐在摩托车上的明纵肯定也陷入了同一段回忆，他日渐成熟的唇角再度上扬起少年时的跃跃欲试，他拍拍后座，说：“走，陪我去兜风。”
……
“墨微姐，我们今晚不学习了，去兜风吧！”
“不行，我得对得起明叔叔给我的工资。”
“墨微姐——微微——”
“撒娇也没用。”
“那我亲你一下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哇，明纵你是不是玩上瘾了？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吗——唔——”
……
这是一段戴墨微想要遗忘的过去，可它突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涌上来了，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地将戴墨微扑了个措手不及，她的思绪乱作一团，连摩托车开向哪里以及什么时候停下的都浑然不觉。
“到了。”明纵帮戴墨微把头盔摘下，并趁机薅了一把她向上翘起的刘海：“发什么呆啊！”
“……”戴墨微回过神，四下看了一圈，几步以外那熟悉的半边石头围栏几乎让她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明纵敏捷地撑住围栏边缘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座后朝戴墨微伸出了手：“上来！”
戴墨微如临大敌，瞪着那只不知何时竟比自己大了不少的手掌一时无言，她的头脑中飞快闪过各种纠结和踌躇，最终还是选择了无视明纵的手掌，转而自己攀住石栏坐了上去。
明纵眯了眯眼，伸出去的手掌收回时已经捏成了拳头，他的呼吸粗重沉闷，可以看出是在努力压抑情绪：“戴墨微——”你有必要这样躲着我吗？
明纵原先是想这样质问身边的小明星的，可他知道这个问题一旦出口免不了又得自己给自己添堵，他不想跟戴墨微闹不愉快，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所以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明纵竟将已经滚到舌尖的话从头换了个彻底：“戴老师，你记得当年我在这里……”
“明总，我明天还有一大早的通告，您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兜风我建议姜雨是个不错人选。”
“跟她有什么好聊的？反正没聊几句就会滚到一起去。”明纵试探地瞥了一眼戴墨微，果然没看到什么表情变化。
“我去买啤酒，你陪我喝酒。”明纵难掩失落地抿抿唇，赶在戴墨微找理由推辞前跳下了围栏。
明纵在酒桌上号称千杯不醉，戴墨微却是名副其实的一杯找不着北，不过之前戴墨微从未见过明纵喝酒，明纵也不会让戴墨微出席需要陪酒的场合，因而两人对对方的酒量认识都处于未知状态，等一瓶啤酒下肚，明纵才刚觉得润了个喉，戴墨微就已经抱着易拉罐咯咯咯傻笑了。
“不会吧你？”明纵拿手掌在戴墨微眼前晃了两下，醉眼朦胧的人乖乖地跟着他的手指转眼珠，转了一会儿后忽然一下抓住明纵的手，含糊不清地抱怨：“别动了好不好，头好晕～”
从未见过戴墨微撒娇的明纵没出息地因为这样一个拉长的尾音而呼吸一滞，他平复了下腹的燥热，伸出两根手指摆戴墨微眼前，试探着开口：“这是几？”
“二～”戴墨微乖得不得了，让人看了就想搂几下亲几口。
所以现在是有问必答时间。明纵眼睛一亮，低头问他：“戴墨微，你是真心想要给姜雨做陪练吗？”
“不是～”戴墨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整张脸都写满了嫌弃，“她吃不了演员这碗饭的，她演谁都是他自己，同一组镜头就算重拍一百遍也还是白搭。”
如愿听到了戴墨微真实想法的明纵掩不住兴奋地舒展开长眉，更进一步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拒绝？”
“我怕挨骂。”
戴墨微的委屈刺中了明纵心底的软肉，已经猜到原因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跳过中间环节直奔主题。
“戴墨微，明纵是你的谁？”
“明纵？是我的学生……”
“除了学生呢？”
“嗯……老板……”
“——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他？”
……
明纵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焦灼中每一秒都觉得格外煎熬，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盼来戴墨微的回应，便僵着脖子低下头去看他的小明星，却发现戴墨微已经趴在他的腿上睡得吹起了口水泡泡。
“戴墨微呐戴墨微，你是假装的吗？”明纵哭笑不得地抚开戴墨微额前的碎发，将方才被眼前人刻意打断的话接了下去：“戴老师，你还记得当年我在这里亲了你吗？”
戴墨微在一阵急促的铃声中醒来，她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摸索着找到了床头柜上正在叫个不停的手机：“喂，陈导……”
“戴墨微！你现在能赶到剧组这边来吗？”陈导的大嗓门极富穿透力，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戴墨微被他两下一吼就差不多彻底清醒了过来。
“抱歉！我睡过头了！”瞥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戴墨微掀开被子就蹦了起来，“我这就过来！”
“哎哟，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才对，明总说了你昨天拍溺水戏受了凉，本来都给你安排了两天假期，还突然打电话给你……”陈导客气了两句，也不管戴墨微怎么个表态，立马就难掩激动地说了下去：“不过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可要遗憾一辈子！科奥导演你知道吧？就那个拍《迷航》的国际大导。”
“知道啊，他的所有作品我都看过，我很崇拜他。”说起自己的偶像，戴墨微永远都是一副羞涩小女生的情状。
“嗐！那就更好了！科奥导演昨天半夜空降我们片场附近的竹林给他的新电影取景，为了不被打扰，消息是全封闭的，要不是他今天早上突然到咱剧组来，说是要物色一个临时起意增设的东方角色，我都不知道那旮旯藏了群大人物呢！”陈导平日说话不急不缓的，这会儿倒是快的像放子弹，光听就能知道他的情绪有多高涨。
“所以呢？他邀请您参与拍摄了吗？”戴墨微一边给自己穿长裤一边轻松地调侃已经混得挺熟的陈导。
“嗐，你可别埋汰我了！我是说，你赶快过来，去试试看，我觉得你肯定能被选中，”陈导停了一停，忽而压低声音无比真诚道，“我知道你不是花瓶，你得给自己一个澄清的机会。”
“可是我——”戴墨微扣扣子的手指停了下来。
“姜雨已经过去了，你赶快来，以此为契机，摆脱眼下的困境吧！”
“……谢谢您，我马上来。”戴墨微由衷地道谢，陈导的认同与赏识给了她极大的勇气，他忽然觉得，或许换一种方式选择生活，会比当前的局面好很多。
挂断电话后戴墨微给了自己几分钟整理混乱的思路，有关昨晚的记忆全都停留在了明纵的最后一问上，而她现在所待的地方显然是五星酒店的客房，再结合陈导说的明纵给她请了两天病假，不难猜出来是谁将醉酒的她带到了酒店。
戴墨微走到大镜子前掀开衣领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