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璞上前,对着击磬人施了一个含糊的礼,既不同于灵教又不同于寻常人间的礼仪,显示了聂璞目前认知上的混淆,然后开口问道:“请问这位……长老,天后娘娘是什么来历?”
击磬人穿着不同于灵教的法袍,刚见了几张金叶子飞进功德箱,心情大好,闻言一笑道:“施主,你可知道本寺名为镇海寺,又叫天后宫,就是专门祭祀天后娘娘,赞颂她的传奇。
“相传天后娘娘得道后,常在海上显化,处处镇压海潮,常常救苦救难。一次,救了一个打鱼为生的落魄书生,这个书生受天后娘娘鼓励,发奋上进,皇榜高中,后来到临海郡主政,一力主张,多方募化,修建了这座镇海寺。”
“哦,多谢。”聂璞听了介绍,感觉没有搔到自己的痒处,还是不得要领,只得随着几人离开。
走出主殿不远,就见青石板路中站着一人,挡住了四人的去路。其人男子样貌,穿着镇海寺特制法袍,身材颀长,阳光把他身前的影子拉得更长。
见聂璞等四人近前,那人拱手,开口问道:“几位可是来自半山精舍?”
“正是。”小倩意识到宫山长安排的接头人到了,立即答道。
“可有凭证?”男子问道。
小倩立马摸出记事本,翻开宫羽留下印记的那一页,递到对方的眼前。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显然认出了其中的特殊标志。
男子欣然道:“在下宫葵,受兄长宫羽委托,专程在此等候朝拜灵山的人,许多年不敢擅离职守,今天终于等来了人,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不等其他人有所回应,萧全雀跃着抢先开口道:“好好好,那快告诉我们,怎么到灵山。”
“请几位跟我来吧。”宫葵锐利的眼神扫过四人,然后回身当先引路前行。
这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起路来像在风中摇曳,他身后长长的影子,随着这种摇曳,在跟来的四人之间跳跃。
宫葵领着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向着海的方向前行,走不多久,萧全就不耐烦了,不断围着宫葵打转,把他跳跃着的影子搅得支离破碎,口里嘟嘟囔囔道:“到了吧,嗯?到了吧,嗯?……”
宫葵不为所动,径直向前走着,似乎是为了摆脱萧全的纠缠,越走越快。几人越向前走越空寂,渐渐地连树影也不见了,只感觉无边无际的海洋敞开怀抱迎向几人。
走着走着,宫葵戛然而止,让跟随的几人忙不迭收步,萧全更是狼狈,踉踉跄跄窜出好远才止住陀螺样旋转向前的身形。
宫葵抬头,仰天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然后说道:“到了到了,呵呵,既然那么着急,就早点送你们上路。”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奇怪,带着重金属般沙哑低沉的回音。
说罢,举掌向着海的方向虚按,指掌间荡出层层波纹,如同海面被挪移到了面前,任其操控。
四人暗自吃惊,萧全更是大喝道:“一步三扭的怪物,早看你不顺眼了,敢出什么幺蛾子!”
聂璞、小倩慌忙制止这小子不礼貌的言行,就听宫葵用他那变异的声音继续说话,内容更易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
“无妨,想说什么就赶快说,痛快地说,反正也说不了多久了。”
四人心里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想扭头逃回去,可一回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进而更是发现,除了立足之地,四顾皆是茫茫的海水。
那个宫葵,硬是在抬手之间,就让几人画地为牢。
四周传来海水的振荡声,同这振荡声一起传递来的,是空间收缩的压迫感,四人所在的空间,在挤压中被渐渐侵蚀。
很快,压迫感就加诸人身,耳鸣头晕,进而艰于呼吸视听,接着血脉收缩,难于支撑。
这一下,也显出了四人间修为的差异。
最狼狈不堪的自然是绣花枕头萧全,而表现得最抗压、最处变不惊的,居然不是聂璞,也不是小倩,而是一直低调得让人要忘记的胡孩。
这是很不寻常的现象,聂璞暗想,按说自己和小倩在年轻一辈中绝对出类拔萃,甚至都引起了总山长的注意,尤其是自己缘法特殊,更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胡孩这半大小子,不是有特殊的功法,就是功力高得超出猜想,自己和小倩都看走了眼。
空间在继续塌缩,压迫越来越强,聂璞耳边不断传来爆鸣,晃眼间,似乎看见那个自称宫葵的人随空间挤压,变得越来越细长,摇晃着大脑袋,张着无数只手臂在飘动,越来越没有立体感,越来越趋向于透明的纸片状。
聂璞摇摇头,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情况越来越危急了。
就在几人苦苦挣扎之时,一声大喝仿佛从天外传来。
“孽畜,竟敢在这里滋事!”
一道身影冲进了塌缩的空间,如同一根针刺进密封的口袋,如山的压力就开始顺着这道身影冲开的缺口消散,空间塌缩相应停止。
几人神志逐渐清醒,就看见一人正在场中与宫葵相持,此人正是主神殿中天后娘娘塑像前的击磬人。
周遭仍是青石板路延展向前的陆地,并没有为海洋淹没。
宫葵仍旧是人形,并没有像刚才聂璞感知那样变成怪物,不过此刻面对击磬人,却显得非常害怕,翻转身就想逃走,完全不敢正面放对。
宫葵逃得快,击磬人反应更快,追上前去,“啪”一掌击中宫葵后背,声音听来如中钝物,宫葵应声踉跄着向前窜出。
宫葵再逃,击磬人再追,追逃之间,啪啪声连续响起……宫葵终于倒下,不过倒下的他,“哧溜”一声滑了出去,逃得更快,仿佛本就是某种在地面爬动滑行的生物。
击磬人不依不饶,加速追了上去,一追一逃,渐渐逼近海边。
眼看击磬人追击的脚步已踩上在地面拖动的衣袖,宫葵突然挣脱衣物跃起,闪电般射向海面,依稀可见,那跃在空中的大大的脑袋,飞舞的多只触手。
击磬人追击未果,在青石路尽头伫立良久,直到确认宫葵已远遁,才悻悻回头,向着聂璞等人走来。
几人惊魂未定,还是聂璞最先回过神来,上前致谢道:“感谢长老,刚才真是凶险,长老再不来,我们几个就任人宰割了。”
击磬人还没来得及回话,惊魂甫定的萧全就抢过了话头道:“老头,你这个庙看起来祥和,实际暗藏杀机。别的神庙要钱,你这个庙既要钱又要命,可惜了我的金叶子!”
“金叶子,别再胡咧咧了!”小倩一身断喝,在萧全说出“还我金叶子”之类的胡话前,打断了他的口无遮拦,毕竟,对方刚救了几人。
面对小倩时不时发作的蛮横,萧全倒是挺服气,此时同样如此,没有再继续胡闹下去。
击磬人不以为意,淡淡笑道:“敝庙年深日久,又临近大海,有不测之精怪寄生,乃至兴妖作怪,这也是难免的。惊扰了几位施主,还请谅解敝庙失察之处。”
众人均道惶恐,言下之意,无非是申谢击磬人及时相救之情,唯有萧全还在愤愤不平。
“那什么怪物,自称什么宫羽之弟,叫TM什么宫葵。先不说宫羽是何方鸟物,就说宫葵是什么东西,这天底下有叫宫葵的吗?”
刚才虽被小倩打断了话头,此时一抓住机会,萧全又开始发泄不满,似乎非得通过言语把刚才所受的惊吓找补回来。
萧全话音刚落,就感到两道愤怒的目光射向自己,让他不寒而栗。两道愤怒目光的主人是小倩,自然是因为萧全语涉宫羽时的不敬。
“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什么东西宫葵,那个鸟物宫羽,恰好是我的堂兄。”击磬人一句话,让萧全狂翻白眼,晕头转向,其他几人闻言,都是一惊。
敢情真有个被宫羽山长安排在这里的叫宫葵的人,以守护天后娘娘做掩护,在等着半山精舍的人到来。
不过,这也掩饰得太好了,害得几人当面错过,几乎被妖邪侵害。
聂璞等人不由得细细打量这个真宫葵。
这一打量,就发现真假宫葵还挺有共同之处——都是中年模样,神态举止神似。
那个假宫葵可能负有特殊使命潜藏寺中,刻意模仿幻化为宫葵的形象,以方便行事,只不过,他不知道真宫葵早就注意到他的存在,因此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还是聂璞上前,致歉道:“我这位兄弟心直口快,请宫前辈不要介意。宫羽山长,于我和小倩亦师亦友,所以见到前辈,我们是发自内心地欢欣鼓舞。”
宫葵依然维持着和善的笑容,对着聂璞颔首示意道:“刚才那个海物成精的东西,因为敝庙怕打草惊蛇暂时留着它,以至于今日惊扰了各位,不怪那位小兄弟生气。”
这一番话,反而让萧全不再好意思发泄了。
双方达成谅解,聂璞才有机会说出心中疑虑,问道:“只不过,我们还是奇怪,为什么刚才在殿里,前辈不和我们相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