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东西置换到自己手里?”雷五爷说“置换”而不说“交易”,显然自忖手里还有与灵毫等价的宝贝。
聂璞笑了,属于比较懵逼的笑,边笑边想起了待在老剧院的徐老爷子。
心道:不是说绰号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状态吗?大名鼎鼎的戏痴,不呆在剧场去迷戏,天天鬼画符,现在居然迷上了“画符”的工具,太跑偏了吧!
见聂璞不说话,雷五爷有点自说自话地解释道:“年轻时,闯荡天下,获得了小小的名头,‘戏痴’就是那个时候叫响的。不过那时伴着这个绰号的,还有两句话,如今时移世易,大家都不记得了。”
“什么话?”聂璞真有些好奇了。
“游戏人生,情痴入画。”雷五爷下意识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两下,补充道:“是进入的‘入’,不是如果的‘如’。我这个戏痴,是惯做笔墨游戏的戏痴。”
聂璞听得不清不楚,又似有所悟,当日晚餐与小倩在一起时,忍不住向她打听雷五爷的情况。
小倩想了想,说道:“雷五是个怪人。半山精舍本身集合了许多修炼怪人,他们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求精进,但雷五是怪人中的异类,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尘世扰乱心智,反而在尘世中如鱼得水,道行不断精进。”
“他是怎么修行的呢?道行精进又是怎么判断的呢?”聂璞大感兴趣地追问道。
“其实,我也是跟随宫山长久了,才了解到一些情况。宫山长曾经说过,像雷五这样能在红尘中修行不乱心智的人越来越少了,半山精舍那么多能人异士,遇事喜欢缩头,总害怕沾染红尘,实在是无可奈何。”
“至于说到修炼,我知道宫山长几次看到他作的画,都盛赞他以道入画,画道相长,值得修行人师法。”
“宫山长对半山精舍的人都十分了解吧?”聂璞问。
“那倒不一定。宫山长都说,这些年天下大势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半山精舍在中土辗转发展,难免掺杂各种因素。有些人,有些事,他自己也不敢说十分了解,能够把控。”
“即使分舍这边也这样吗?”聂璞再追问。
小倩迟疑着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一进店,聂璞就看见雷五爷正式用那管灵毫,以柜台作画案在那里挥毫泼墨。
雷五爷头也不抬地对聂璞说:“这管笔从昨晚开始,终于属于我了,我得好好用用。”
有了昨晚从小倩口中听到的宫山长对雷五爷的评价,聂璞特别注意此时对方的一举一动。
也许是带着不同的眼光吧,这一看,就感觉雷五爷一举一动间都别有风骨,道韵流动。
凑近柜台一晃眼,就发现雷五爷的画作已初具规模,总体布局完成得差不多了,这似乎是一夜未眠的功夫。
在不知什么材质的画布上,描摹的不是一般修道者倾慕的名山大川、仙风道骨,也不是上位者标榜的万里江山、名士风流,只是寻常巷陌、市井人物。
早前,对于雷五爷究竟在埋头勾勒什么,聂璞是没什么兴致了解的,此刻凝神回想,好像雷五爷画的,都是一些市井风情。
雷五爷的道,就是市井之道?
雷五爷依然低着头一会沉思,一会运笔如飞,聂璞得以趁机细致观察作画的过程。
画面上大局已定,雷五爷只是在勾勒细节,那管灵毫在某处一阵起落,那一处就变得鲜活生动。
随着细节的完善,画面展现的是一个背山临水的市井集镇,镇中的人们男耕女织,家家耕读传家,生活安宁祥和。
看着这幅渐趋完成的画,聂璞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怪怪的,过了一阵,他才确定,是这幅画画中的场景似曾相识,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完成了一处处修补,雷五爷终于停了笔,留下一片愈加鲜活生动的画面。
聂璞一回神,发现已是近午时分。
按这几天的规矩,依然是聂璞先去用了午餐,再回来替换雷五爷。
雷五爷离开后,聂璞发现,大概是为了自我玩赏,这幅刚完成的画,依然摊开摆在柜面。
聂璞得以站在雷五爷的位置,无干扰地观赏这幅画,这时他基本能确定,这画中的小镇与自己的故乡青阳镇“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也许山边小镇的模样都差不多,所以才有这样的巧合。
不过,画中的小镇,现在细看起来,似乎与自己离开时相比有些不同了。
大概是因为角度不同的缘故吧,聂璞暗忖。
但接下来的一个意外发现,让聂璞确定,这画确实有些微妙的变化。
近中午时分,聂璞在柜台外看画,视线正对着画中集镇的街角,那里有一对年轻夫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路过。
此刻再看那个方位,人物还在,只是那个小男孩已变成了大叔,而那对年轻夫妇,已替换为白发苍苍的老人。
展眼望去,整个镇子都多了一种历史变迁的沧桑感。
诡异的是,能够确定这就是上午那副原画,但它又不再是刚画出来那样。
它在自我衍化?
原来灵毫的妙用在于此?!
这是神器啊!
聂璞正为自己的推断惊得呆住时,雷五爷返回了店里。看见聂璞的样子,雷五爷会心地一笑问道:“发现了灵毫的奥妙了?”
注意到聂璞看自己的眼神,雷五爷笑着解释道:“你以为我捡到宝了?对方吃大亏了?物尽其用,宝物要到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妙用。灵毫在对方手中就是一支普通的笔,换到能激发千幻音功的魔笛,无论如何不会赔本。”
在那些正宗修真者眼里,音乐、绘画都是小道,聊以寄寓闲情野趣罢了,聂璞虽然不会有这样迂腐的心态,但对此道确实不甚关注,缺乏基本常识,因此无法判断雷五爷的话语真假。
尽管聂璞无言以对,雷五爷却不嫌弃对牛弹琴,带着怂恿的神态问聂璞道:“怎么样?这画以灵毫着笔,就是以天地大道在推演画中的尘世生活。有没有兴趣近距离体验一下?”
“哦,怎么近距离体验?”聂璞满心好奇。
“不要用你的肉眼,要用你的心眼,去观察、体会画中世界,在浓缩的时间与空间中,以尘世炼心,红尘悟道。”雷五爷的声音没了平时的油腻,变得充满了诱惑。
“啊,这倒真是个另类的修炼法门!”聂璞天资极高,一听雷五爷的话,立刻有所明悟,开始用另一种方式透过画面“看”向画里。
在他的旁边,雷五爷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炷香,香烟袅袅,萦绕在聂璞身周,飘向画里。
……
青阳镇背靠连绵群山,但镇上人从不进山,他们宁愿守着平地上的几亩薄田度日。
山林里山妖残害人的传说,在有心人的扩散下,引起了恐惧,在这种恐惧情绪的引导下,人们选择了逃避与隔绝。
山妖与人族采取了相同的行为,像鱼儿潜藏在水中一般,隐居在广阔的山林中不再与人族交通。
偶尔有大胆的人族闯进山里,只要深入到一定程度,总是像被山风吹散的雾岚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镇上只有两户人家有能耐在山里觅食而无恙,一个是狩猎的金家,一个是采药的古家。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金、古两家的行为显得十分另类,尽管各类山珍弥足珍贵,但人们却在享用这两家带来福利的同时,又有意无意地对之侧目而视。
尽管如此,这另类的金、古两家之间却没有一点交流交往,原因在于两家差距太大。
金家甲第连云,财雄势大;古家人丁单薄,孤苦无依。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最先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却是金家,而不是风雨飘摇的古家。
在一年一度的盛大“秋狩”活动中,金家出动上千人的狩猎队伍,在山林里遭到伏击,全军覆没,现场惨不忍睹。
由此,人族与山妖之战被引爆,前方大战连连,后方开始清查异类和奸细。
古家仓皇出逃,躲进了山林,因为古家就是异类,是躲在人族世界的山妖,是被清理的对象。
古家儿子叫古巨儿,正是学龄少年,作为人族与山族的混血儿,却为两族所不容,最后被山族流放到罪恶之城天罚城。
天罚城位于人族与山族领地交接的边界,分为东城和西城,东城属于山族,西城为人族兴建,都是流放罪犯之地,因为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无法开发作他用。
这里两族混杂,时间久了,竟然发展成为两族互通有无的走私贸易之地,形成一片畸形繁荣。
古巨儿在这里改名叫天弃,找了一家人族小饭馆应聘做伙计,因为做事认真,经营头脑灵活,带动了饭馆经营蒸蒸日上。
一日,饭店来了一桌精壮大汉,酒醉之下故意找茬,并调戏掌柜女儿,形势十分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