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山长亲自将二人送到半山精舍门口,叮嘱道:“沿东南方向官道行走,就是潮州方向。到了潮州,再打听南湖就方便了。此去,代表的是我半山精舍,既要小心保护自己,但也不要任人欺凌,弱了半山精舍的名头。”
从嘉州东南延熏门出城,二人向延展伸向东南方向的官道行去。其时,皇朝鼎盛,人口繁衍,商贸发达,上午时分,官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小倩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出远门,面对如此热闹情景,不一会就兴高采烈起来,兴致勃勃地向前赶路。
聂璞也是第一次并非千里逃亡,而是与人结伴同游,其间的心境差异自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高兴就过了头,一直到日落时分,路上车马、行人渐渐稀少,聂璞才想起只顾一路看热闹,忘了食宿安排。
想起路上错过的客店,聂璞心中迟疑着要不要走回头路。
如果只是他一人,怎么都无所谓,就是像从前那样一直赶夜路也无妨,但有小倩同行,食宿安排却不能太随意。
幸好,不多时,远远就看见了路旁矗立着一座挑着大红灯笼的大酒楼。
看小倩还只顾着往前赶路,聂璞赶忙上前拉住她,一起向大酒楼走去。
走近大酒楼,就看见门额上的招牌:聚贤苑。聂璞心想:真是个俗气的名字,比仙客来、醉必居都差远了。
此时正是饭点,酒楼大堂内食客满座,幸好,还有几个可容两、三人的小座,等不了忙碌的堂倌引领,二人径直走过去,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刚坐下,聂璞就感觉到异样:在热闹喧哗的稠人广众之中,一股冰寒之气倏忽来袭,让灵觉敏锐的聂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向小倩,发现小倩也正好看向他。二人目光对视在一起,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戒惧警惕。
聂璞暗忖:怪不得路上一度有芒刺在背的感觉,看来是被盯上了。
二人匆匆忙忙地吃饭结账,很快上了二楼。大酒楼一楼是饭店大堂,二楼才登记住宿。
在上楼的过程中,聂璞和小倩都感觉到了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乎在观察,在打量,在确认。
可能是觉得离渝州城远了,那双眼睛已没有太多掩饰的意思。
到二楼要了两间客房,在小倩登记付账时,聂璞观察周遭,却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在各自的客房里,二人暗自警惕,聂璞更是不敢放松,打起精神关注着隔壁小倩房里的动静。
出乎意料,当夜,未曾有任何异常惊动二人,那股冰寒之意和背后那双眼睛也不再出现。
只是在夜深时,酒楼外高挂的灯笼一瞬间的闪烁和漂移,惊动了远在渝州城小剧场内的徐老爷子。
老人一声惊咦,喃喃道:“看来,逼得老夫要走一趟了。”
次日,聂璞、小倩也和其他人一样,赶着出门上路了。
在出门的刹那间,聂璞感到一阵恍惚,一度有些失神,这是他进入中土神识壮大后绝无仅有的现象。
他下意识地认为,昨天跑了一整天,昨夜又自我惊扰没有休息好,有些不适的反应是难免的。
回到官道上,令二人诧异的是,昨日车来人往的道路上,竟然渺无人踪。
空旷的大道上只有二人的足音回响,聂璞和小倩越走越快,越来越惶恐。
这莫名的惶恐很快就被坐实了:二人行不多远,就看见一青袍人当道而立,同时再次感受到昨夜倏忽来去的那股冰寒之意。
青袍上方的那双眼睛,聂璞和小倩都能确定,就是一路上曾带给他们芒刺在背感觉的源头。
青袍人抬手,感觉似有风雷自掌边响起;青袍人开口,引发天地轰然共鸣。
“进入我的领域世界,这里的天地就是你们的牢狱。”带着天地之威的一句话,伴着隆隆声响向二人压迫而来。
聂璞感觉站立都有困难,但还是竭力迈步向前,努力站在小倩前面,试图挡住扑面而来的威压。
对面的“青袍”发出隆隆笑声道:“没用的,到了如此地步,别说你们,就是那些所谓的大能之士,也一样无能为力。”
“所以,你们放弃抵抗吧。”这最后一句话,不仅有威压,还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之力。
在聂璞调动全身之力守护身心、抗住威压之际,这句话恰好打在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空隙处,一下让他身心失守、摇摇欲坠。
这时,身后那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聂璞的手,一种心手相连、稳如泰山的感觉,让聂璞勉力抗住了威压。
青袍人见状有些意外,正准备再加大力度对付二人,突然间心生感应,顿了一顿。
就在此时,一缕笑声在这个幽闭的领域空间内响起,一顿一挫间,如针尖伸缩,刺得青袍人一惊一乍。
青袍人转动着身体四顾,露出有些气急败坏的表情。
那一缕笑声开始放大,如水流般在空间内波动,一道身影随着笑声的波动闪现,逐渐凝实,一个身形矮小的衰朽老头颤巍巍地立在官道上。
看见这个熟悉的身影,聂璞一下觉得如释重负,前天晚上刚见过,虽说还是熟悉的陌生人,但却是聂璞到中土后唯一交心长谈过的高人。
聂璞握了握小倩的手,示意小倩放心。
青袍人如临大敌,一边紧张地打量着老人,一边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笑声停歇,老人一声叹息,如同秋风吹过,扫落黄叶,片片黄叶窸窣落地的声音。
老人缓缓摇头道:“雕虫小技耳,赶快收捡起来,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青袍人不甘地盯着面前衰朽的老人,显出犹豫挣扎。
老人不耐地重重“哼”了一声,让青袍人如遭重击,踉跄后退,整个领域空间都一阵虚幻。
这让他迅速明白了眼前的处境,立即表态道:“好,我走,今后只要您在,我退避三舍。”
老人再次摇头道:“晚了,许多事可一而不可再,上次在嘉州城外放你一马,就该知道轻重了。你一再跟我对着干,当我没脾气吗?”
青袍人感觉意外,问道:“怎么,你要留下我?难道想和灵山公然对抗?”
老人哂道:“灵山,呵呵,好大的来头啊,可老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
青袍人怒道:“好,好,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也落不了什么好去。”
说罢,青袍人带动领域内的天地威压,作势欲向徐明扑击。
一时之间,雷声隆隆,空间扭曲。
老人身形闪烁,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给人的感觉,仿佛既在触手可及的眼前,又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青袍人所有的针对,就注定了完全落空。
聂璞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吧,即使对面相逢也遥不可及。
青袍人见状愣住了,半晌方道:“我一直以为我的领域自成世界,在灵山,除了我的老师,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没想到在你面前,简直不值一哂。”
好一阵,又不甘地问道:“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进入我领域的仅仅是一道投影呢,还是真实的你。我只知道,上次在嘉州城外见到的你,隐藏了太多的实力,让我做出了误判,选择了错误的行为。”
青袍人耸耸肩,继续道:“要怎么打发我,你决定吧。希望你能扛得住灵山的怒火。”
徐明老人再次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你挺聪明的,立马就明白无谓的举动是多余的。不过,耍光棍,也得有那个资本才行。”
老人的笑声仿佛无形的网,拘住了青袍人,使其动弹不得。
直到此刻,聂璞才有份插上话,即刻向徐明拱手致礼道:“前辈,有劳您了。”
老人向聂璞点头示意道:“小友,看来你多灾多难啊,得想办法消消灾了。”然后又以令聂璞诧异的郑重语气向着小倩说道:“还有这位……姑娘,前路艰难,也得保重了。”
聂璞有种奇怪的感觉,老人说这话时,好像向着小倩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小倩似乎也欠身接受了这一礼。
但实际上在这个奇怪的领域空间里,老人和小倩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大概是幻觉吧?聂璞有点莫名其妙。
老人抬脚向青袍人走去,仿佛踩在水面,一步一朵涟漪,在领域空间扩散开来,引起光影浮动扭曲。
当老人漂浮的身影和青袍人趋于重合时,一阵颤动后,领域空间消失了。
聂璞和小倩发现自己立于树木幽深的青苔小径上,定定神一辨方位,在大酒店背后并未走出多远,只是与官道方向背道而驰。
“原来遇见了鬼打墙,迷路了。”聂璞脱口而出。
“呵呵,原来你知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徐明老人的话音在耳畔响起。
聂璞四顾无人,向着四周的空气说道:“前辈,这纯属巧合,请前辈指教。”
“鬼上身,鬼打墙,灵教的两大护法。据说是灵山执法长老鬼老鬼无忌的弟子。不知怎么惦记上了你们。”
徐明老人的声音从四周的空气渗透过来,流入聂璞的耳朵,却无法断定方位。
聂璞向着面前的空气躬身道:“谢谢前辈出手搭救。”
“这鬼打墙我收走了,灵山会有所顾忌了,前路,应该不会再有大麻烦。”
老人这话缥缥缈缈,直到音绝,再无其他响动。聂璞二人判断,老人应该走了,带着那个鬼打墙。
聂璞一阵发呆,既因今日不可思议的遭际,也更是因为对徐明老人的重新认知。
如同刚才老人的话语,缥缥缈缈无从把握,聂璞感觉,自以为一夜之间已十分熟悉的老人,一下也变得缥缈起来,无法真切把握了。
也许是老人的实力表现得超出预料?也许是有一种聂璞还不理解的互动在老人和小倩之间发生?
这一去,果然如徐明老人所言,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麻烦。
因为一路顺畅,二人即使边走边观光,第五天,也就进入了潮州地界。
满眼新奇也没有拉住二人的步履,次日,二人抵达了南湖。
此时,离二月初二会讲时间,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