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的何蹇,不相信在这个偏远的东夷,谁有能耐消无声息地灭杀自己,除非是朱书帛亲自出手。
真出现那样的情况,他也不怕。
他太了解自己那个本家代表,只要针对其弟子的调查一启动,朱书帛必然在严密的监控中,哪里还会让自己独自面对那个修真高手。
直觉告诉他,这片林子有危险,究竟是树林本身还是树林里那个袭击者危险,他也说不清楚,但他决定像那些老江湖告诫的那样,遇林莫入。
何蹇干脆抄起了手,悠闲得像是专门在欣赏眼前的草木风光,想看看那个暗中之人还能够沉住多久的气。
其间,不时有先前那般悄无声息的袭杀,都被他巧妙避过。
袭击者终于沉不住气了,停止了树林间的不断游走,也放弃了徒劳的远程袭杀,向着林外走来。
待其人走出林子,何蹇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任何伪饰,可以一眼望穿底细。
这与“一击不中,远扬千里”的杀手做派背道而驰,看样子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难以善了。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没有碰过面,但这些时日却念念不忘,不断跟别人形容他的状貌。
这人就是聂璞,也是那个山边小镇的古巨儿。
他的家乡果然藏着致命的秘密,所以发现调查人员一去,他就在这里截杀。
从截杀地方的选择来看,明显是有较充分准备,而不是匆忙而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束手就擒,还要铤而走险。不怕死得难看?”何蹇对着走过来的聂璞,沉声问道。
被逼走上截杀之路,早些时候聂璞无论如何想不到。
不是说他有十分的自信不被发现,而是即便被发现,他也不会选择杀人灭口,这和他的性情不符。
但这一次不一样,与其说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如说他是为了不牵连关心帮助自己的人,尤其是朱先生。
那一天,他听朱先生一提点,就知道危机逼近了自己,他也大致能猜测朱先生提点自己的良苦用心,无非一方面让自己提高警惕,另一方面想观察下自己的反应。
这样做,相信朱先生认为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这和聂璞的判断不一致。
一旦自己的身世被揭露,会引起轩然大波,连累朱先生,因此,从朱先生寓所出来,聂璞一路潜行跟踪,最终决定出手。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必须这么做,要么消灭敌人,要么被敌人消灭,反正结果都是死无对证,可以让受牵连的人脱罪,唯一的遗憾,就是辜负了天老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管闲事的人都该死!”聂璞不想多解释,这话倒是他此刻真实的心理表白。
话不投机,立场更无可缓和,两人都清楚,今天能够站着离开的只有一人。
聂璞抢先出了手。
一般来说,两军对垒,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强大的一方率先出手,碾压弱小的一方;一种是弱小的一方沉不住气,抢先有所动作。
这两人之间的情形,属于后者。
聂璞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所以不再给对方气势碾压自己的机会,他要依靠乱战寻找机会,像以前无数次面对强者一样。
他出手的路数,依然以《古拳经》为根基,因为这是他揣摩使用得最多的,所谓熟能生巧,容不得半点虚假。
但这些时日以来,修习天老大留下的《流星刀》残卷,尤其是上面总纲部分,给予其极大启发,因此现在聂璞出手,拳中含着刀意,凝重中孕着轻灵,不再拘泥一格,境界自高。
此外,朱先生虽未亲自出手教习他具体的功夫,但过去时日的讲座、交流,使其眼界大开,获益匪浅。
由于这些因素的作用,聂璞的修炼进境,相比一般东夷国的武道修行者而言,可谓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以武道境界而论,经过天罚城血与火的洗礼,聂璞自然而然跨过了初阶武者阶段,而在未央城中,机缘推动下,聂璞已迈入中阶武者。
凭借着功法上的碾压,他自信能对战高阶武者。
但即便有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此刻对上这个教廷下级执事,聂璞却取不了巧,讨不了好,难以扭转劣势。
何蹇在用意念锁定聂璞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简单,不能以东夷国一般武者来看待。
那快若鬼魅的身法,已经有了借势的意味,一种天地为我所用的趋势,所以他不敢贸然深入林中,怕被敌人所乘。
及至林中之人现身,认出是聂璞,他反而释然,心想以朱先生及其师门的手段,这个少年有此表现实属正常。
不过何蹇并无丝毫畏惧,反而在对峙中感觉胜券在握。
教廷的修炼功法来自灵教,属于中土主流功法,甚至有更深的背景,至少不弱于朱先生师门。
尽管何蹇在教廷地位不高,天赋不够,能够接触到的修炼功法等级也不高,但年深月久浸润其中,以千百次的磨练,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等级上的差异。
等到聂璞一抢先出手,他更敏锐地察觉,这小子虽然惊艳,但打底的功法却未摆脱东夷国武道的窠臼,在基本的攻防上,走的是武道修炼的路数。
聂璞修习功夫的起点是武道,后来对残卷的理解和修习上,也不知不觉掺杂进了武道的影响,这成了他的巨大局限。
这种局限以往没有暴露,是因为没有遇到修炼功法高的对手,反而是他的残卷功法碾压对手。
何蹇以几十年修真的成就,对上落于下乘的武道,可以说是占尽先机,这种先机首先体现在不对等的攻防上。
聂璞所有的攻击,都被何蹇轻易避开,不是格挡闪避的那种避开,而是因为场间时空扭曲产生的错位。
这在以往,主要是聂璞在对战中利用时空变化战胜敌人,但那是一种自然产生的变化,对付的也多是低位阶的武者。
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聂璞遇上了可以协调天地之力以操弄时空的高手,丧失了乱战的可能,在乱战中寻找机会更无从谈起。
不仅如此,敌人的每次攻击,他都无法避开,因为那些借时空错位的攻击无视距离,出其不意,每一下都如天外飞仙,一次次如中败革,劈啪作响。
好在何蹇没有动用兵器,不然聂璞可能早就身首异处,甚至被寸寸斩断。
这是聂璞第一次正面对战修真者,他猝不及防,一时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但血淋淋地教训,让他初步把握住武道与修真之间的根本差异。
前些时日,朱先生有意识地做过引导,可惜限于自身眼界和经历,聂璞并未真正听明白,所以也就不经意,直到此刻事到临头,聂璞才有所领悟。
武道在于自我的修习,修炼肉身、意识,是一种内在追求,修真注重天人感应,是修习人对天地自然的感应和驾驭。
按说,两者并无高下之分,修到极致都是逆天而行,胜天半子,只是现实中,武道与修真却无法相比,就像现在自己遇到这个教廷执事,可能只是一个最低阶的修真者而已。
这方面,聂璞没有过经验,朱先生的引导也未涉及于此,所以他无从比较,无法下判断。
容不得他细想,何蹇攻击的频率和强度都有所增强,聂璞在遭受不断的打击中,依然没有找到抵御对手的方法,渐渐地,他开始放弃抵抗。
主要是信心渐渐丧失,既然还击无用,抵御也挡不住,那所有的反击还有什么用?
终于,再一次被击倒后,聂璞不再反抗,也不站起来,躺在地下的他,意识也开始涣散,知觉也变得迟钝。
在模糊中,他感觉自己一只脚被拽住,整个身子被拖动着,在地下滑行。
原来,何蹇击倒聂璞后,看着被击毙的马夫和马,还有侧翻毁损的马车,一阵怒气上涌,又不能把聂璞这个现行犯弃置,所以才拽住脚开始拖行。
这里距离未央城已不是很远,他不想专程跑到官驿调用马车。
反正把这个山妖带回去就行了,管它是活人还是尸体,接下来对朱书帛的指证、交锋,何塞大人自会安排,用不着自己操心。
反正只要那边盯住朱书帛,自己就没什么什么好怕的。
何蹇心中笃定,拖起人来更加不会手软,这样一路行来,虽说在官道上,但不断地磕磕碰碰,使得沿途拉出一道血槽,被拖之人更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虽说拖着人,何蹇并未减速,走了一个下午,未央城就遥遥可及,何蹇暗暗松了口气,准备移交人犯后,先去修整一番,邀功请赏的事放后再说。
毕竟拖着一个人,风尘仆仆赶了大半天路,还是有点累了,至于那被拖之人的状况,他并不关心,如果被拖死了,就当是为马夫和那架马车赔罪吧。
正在他心思活泛之际,完全放松了警惕,更不会对拖行着的将死之人有防范意识,突然背心一麻,感觉有尖锐之物刺入,这让他猝不及防,全身气息不畅,从天人感应的境界跌落。
紧接着,后脑一阵钻心疼痛,让他全身麻木,失去了基本的躲闪防御能力……
这是聂璞发起了反击,等了许久,忍受着沿途的酷刑,几度昏迷,又几度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拽醒过来,聂璞终于把握住机会,发出致命袭击。
如果不是他超人的肉体承受能力,如果不是《流星刀》的修炼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刀意能控制自如,他不可能抓得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让这个可怕的修真者直接失去躲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