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一本残卷,告诉天弃这就是《流星刀》,不过并不全。通过卷首部分介绍可知,全本应该叫《真解》,包含极广,甚至也不只是修炼法门,“流星刀”、“古拳经”不过就是它的一小部分。
天老大猜测,这个残卷的来历不凡,应该超出了东夷国武道修习的范围,只是自己同样没时间去追索探寻了,还是只有寄希望于天弃了。
天弃接过那份残卷,又接过了一份沉甸甸的嘱托。
天老大就这样去了,离开了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世界,留下一份嘱托,也留下了一份希望,去和家人们相聚于另一个世界。
遵从老大的遗愿,把他就地埋葬,心中暗暗发誓,有一天完成了老大的嘱托,一定回来告慰英灵,风光重葬。
当他独自上路时,并不觉得孤单,他觉得他仍旧和天老大在一起,而且,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承载了一份关爱和嘱托,他的心,多了一份柔软,一份悲悯和关切。
这是他自身的幸运,也是整个蓝地世界的幸运。
凭借天老大的指示图,天弃一路潜踪蹑迹,摆脱各种可能的追踪,来到未央城,混进了城中。
对他来讲,重操旧业,到醉必居应聘是最好的选择。
当醉仙居掌柜登录他的名字时,他鬼使神差地报称“聂璞”,冒用了天老大的本名。
事后他想,使用这个名字,是一份纪念,更是一种继续,选择城西,似乎也是下意识想要接续那个人曾经的生活。
想来在偌大的天罚城,聂璞这样的名字平平无奇,所以即使在泥瓶巷所在的城西,报出名字后,也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异样关注,让他有龙入大海鸟入林的感觉。
过了一阵,当确定一切都平静如常,特别是没有带着“律”、“戒”字样臂章的人在周围出没,聂璞开始向人打听一些想了解的情况,有意无意向泥瓶巷的方向引导。
很多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有个别食客知道这个地方,言谈之间却充满了不屑,因为那里属于贫民窟,居住着许多没有正式身份的外来移民,甚至在人世潜藏的山族流窜犯。
当然,那些山族藏匿者,经过这些年的拉网式的清理排查,早就无所遁形,相继暴露。
没有人提起当年那件轰动未央城的少年杀人案件,也没有人想起一家四口孤儿寡母的悲惨遭遇。
在未央城这样的滚滚红尘中,像天老大一家这样的贱民,闹腾得再大,也不过就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不会引起长久关注。
聂璞放下了心,在知道自己借用天老大的名字不再有任何麻烦的同时,心中却也不免怏怏。
不久,他就破例向店主请假一日,暗地里动身到泥瓶巷去探查一番。
说破例,是因为这个少年一如既往地勤勉,自动忽略了休息和节假日,让掌柜惊喜之余,渐渐也就习以为常,这一请假,反倒真需要破除这些时日来的陈例。
但这一次暗访,却让他非常失望,不再有继续探访的欲望。
在天老大口中描述的泥瓶巷旧居前,聂璞大着胆子打听几年前消失的“聂璞”一家人,结果没有人记得曾经家破人亡的孤儿寡母。
在人们的口中,没有一点显示那一家人曾经存在的迹象,这让聂璞一度怀疑天罚城的那段经历,不能确定天老大这个人是否是自己的幻象。
尤其是旧居里的住户,一再申明自己几代人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住户,看其信誓旦旦的样子,聂璞要再不相信,对方就要急眼了。
面对戒惧的泥瓶巷住户,聂璞猜想,这些年清查山族余孽,这里按道理是重点清查区域,可能已经把这些贱民骇破了胆,成了惊弓之鸟。
聂璞遗憾地离开泥瓶巷,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孟浪行事,忘记了自己这个清查对象暴露的危险。
也许是为了天老大替他活下去的嘱托,觉得有必要替天老大回访一下故里?
甚至下意识里,就是自己在寻根,在寻找一种生存的依托?
完全有可能,聂璞暗想,自从自己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族群依托,就如随风飘荡的浮萍,没有了跟脚,人生始终残缺。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暂时放下这一切,心心念念于此,会搞乱自己业已归于平静的生活,反而会辜负天老大的嘱托。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聂璞仍旧回复到一个醉必居堂倌的角色,一个勤勉能干的饭店伙计。
和天罚城那个仙客来饭馆不同,醉必居老板姓陈,是个勤勉的掌柜,正值盛年,有着把世代相传的饭店经营做强做大、成为行业翘楚的良好愿望。
因此,陈掌柜不仅抓店堂经营,还把给周边商家、学堂等送外卖作为经营重点,而有了聂璞这样手脚麻利又不辞辛劳的堂倌,自然就承担了大部分的外送业务。
这一天,醉必居大堂管事正在发愁,有一个临时增加的外送大单找不到人送,跑外卖的都被派出去了,而往常动作最麻利的聂璞,却没有及时回转。
陈掌柜一直比较喜欢这个勤勉能干的少年,有时甚至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因此,他对聂璞关注较多,此时过来一问,马上就知道了为何平时惜时如金的聂璞会迟迟不归了。
正如掌柜所猜测,聂璞此时来到了逐鹿书院,送完了餐,又被书院的氛围所感染,正守候在一间讲堂外旁听,迟迟不愿离去。
书院是东夷国的最高学府,能够进书院学习者,都是经过初级学堂、中级学堂、高级学堂的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进入书院,学子们就开始了一种研究型学习,充分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先生们只是负责点拨指导。
开讲堂只是学习的方式之一,也是书院少有的集中学习方式之一,而能够上讲堂的先生大多是从各地延请的某一领域的杰出人物。
逐鹿书院不是未央城最大的书院,却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书院,是从东夷国立国,随东夷王族从中土迁徙而来,据传,在昔日的中土,曾跻身四大书院排名。
而今虽然没落,但悠久传承在,故而书院自有其办学特色,能够吸引东夷国很多的优秀学子,教书先生中也是藏龙卧虎,大有人在。
原本醉必居的一个小伙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逐鹿书院扯上关系,只是书院有些贪嘴的先生、学子,在醉必居定了特色菜,常常需要午饭前送过来,而送菜的任务大多落在腿脚勤快的聂璞身上。
聂璞也乐得有到书院送餐的机会,因为这让他回顾起刚过去不久的学堂生活,那是离乱发生前的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也许正因为回不去,所以留在记忆中的,就剩下了时光过滤过的一些美好的片段。
当然,书院比起一般学堂,很多方面不可同日而语,聂璞也很快从一种单纯的缅怀情思中走出,真正被逐鹿书院本身吸引住了。
这种吸引力来自于书院一位先生,这位先生叫朱书帛,有个绰号叫书狂。
聂璞之所以搞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位朱先生恰好就是要送餐的对象之一,细心的大堂管事在打包分发时,不仅在餐包贴上了大名,还加上了绰号。
聂璞就是在一次等候过程中,静候在朱先生的讲堂外,意外听到了朱先生一鳞半爪的讲授,一下就被吸引了。
这位朱先生一旦开讲,就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这种魔力来自于他的超乎常人的热情自信,来自于知识渊博的旁征博引,更来自于离经叛道的犀利,旁若无人的狂傲。
总之,朱先生的表现,完美诠释了他的绰号——书狂。
许多人并不喜欢朱先生,这些人中有受不了他的狂傲之气的同僚,还有相当一部分学子。
这些学子往往都很有苍生情怀,一心想着学习经世济国的真本事,对朱先生那些大而不当的高论并不感兴趣。
如此,剩下来真正拥戴朱先生的都是一些铁粉,因此他的讲堂人虽不是特别多,气氛却特别好,一下子就吸引了聂璞。
后来,聂璞也偶尔想到,自己一下被朱先生吸引,可能和传说中的《真解》有关,虽然自己只是通过《流星刀》和《古拳经》管窥蠡测,但却和朱先生的讲授在某些方面暗合。
不然,凭自己小镇中级学堂肄业的水平,怎么可能与朱先生的讲授产生共鸣,惺惺相惜?
朱先生早就发现了讲堂外的那个送餐少年,最初,除了对醉必居尽职的伙计有些转瞬即逝的好感而外,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只是次数多了,尤其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点餐的时候,也常常发现窗外静静站立着的醉必居小伙计,就感到比较意外。
这一次,当他再次看到讲堂外那个送餐小伙计的身影时,就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那个小伙计居然神态专注地在听讲。
朱先生进而发现,小伙计的专注程度远超讲堂内的学子,连听到重大关节处心领神会的表现都恰到好处,这让朱先生既意外又感兴趣。
老实说,自从来到这家古老的书院,朱先生还是比较失望,一方面感觉与许多人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却也对书院学子比较失望。
许多学子对自己的传授嗤之以鼻,而坚持跟随自己学习的,又大多仅停留在粗浅的兴趣爱好水平上,甚至极个别的,是冲着自己这一科考试宽松容易过关而来的。
故此,窗外少年的反应,多少让他产生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
不过,等他罢讲之后专程来找外面听讲的少年,却发现人早不见了,像是在故意避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