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诺第一次见到冷越峰的时候,他正在玩泥巴。
……
在今年的家族轮试中,赫诺很尴尬的拿了个第一——她的竞争对手因为吃坏肚子的缘故没能参加试炼而落败。
因着这个意料不到的“优势”,她得到了一次择皇师的机会,可以在当今皇子中任选一个作为自己的老师,以指导自己提高修为。
皇级以下的各类城官,二十五岁以下的,在自家门类的标准轮试中拔得头筹便可择皇师,这是青云州历来的规矩。
但当赫诺把一套程序走完,她才知道她的所谓择师不过是挑人剩下的。当今在世的皇子有十七位,好坏不一,实力之间悬殊巨大,有的能力甚至不及赫诺。
参加择师的人数和皇子的人数对应,也是十七人。按程序由这十七人一一到殿前挑选信物,挑到谁的就跟谁。看似公平,其实大多都已内定。
皇城各家门类中,都想方设法推举自家青幼,其中不乏豪门权贵。
赫诺是第十六个挑的,那时候殿前只剩得一支青色发簪和一块布满纹理且打磨得极细致的石头。赫诺果断选了发簪,摸都没摸石头,她认为,石头加工得再好它也只是块石头。
最后一个取信物的是一个外表羸弱的少年,他对于那块石头到没什么意见,只是拿到时舒了一口气,应该是担心连石头都拿不到。赫诺于是扫了一眼他的穿着,衣料是麻质的,应该是来自城中多无名小家,想来只要是皇家的东西,给他一把土他都觉得稀奇吧。
但赫诺怎么也不会想到,日后她会因为没拿那块石头而后悔。
领完信物的第二天,赫诺并按照程序去拜见信物的主人。
发簪的主人叫冷越峰,他是域主第七个儿子,住在南殿,那里再往南便是皇城的南门,是赫诺所辖之地。赫诺是皇城八门将之一,南门都尉。
冷越峰虽贵为皇子,但他的名字赫诺却是第一次听说。虽说十七个皇子中大多数他没见过,但名字却是众人皆知的,唯独这个冷越峰,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般,而且就住在她所辖的南门腹里,据她所知,南殿已闲置许久了,这冷越峰想是近来才入住的。由此赫诺联想到半月前南门曾被领主换侍接管过一次,指不定这冷越峰就是那时候被送进来的,怕是领主在外风情的结晶。
赫诺怀着这分不该有的揣测在侍卫的指引下进了南殿。
进了主门之后侍卫便退下了,按规矩,师徒必须单独会面,去见皇子是她一人的事了。
进了主门后是一道长廊,不到十米的距离立了三道门,看样子是近来才立起来的,想来是那皇子所为。
等到推开最后一扇门她并愣在那里了。
整个院落只可用破败来形容,到处是土坑,院落里的植物大多枯死了,依旧存活的只有一些碍眼的杂草。庭前落满了灰。
院落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仆役打扮的少年,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开始的时候这少年简直和这里的景象融为一体了,他晃脑袋的时候赫诺才晓得那里坐着的是一个人。
她开门的声音似乎没有干扰到他。
“请问,少主在哪里?”赫诺来到少年身旁问道。
少年微屈一下身子,转过头瞥了赫诺一眼,只是一瞬间忙又转过头去。
那是一张消瘦而且惨白的脸,但眸子又似要射出光来一般,一瞬间,赫诺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少年一般。
这下赫诺看清了,那少年正坐在地上玩泥巴,他面前是一堆和好的稀泥。赫诺不由得有几分恼火,皇城向来等级森严,饶是皇子的仆役也不能随意就在殿里玩泥巴吧。
“我找少主!”赫诺又说。
少年扔不做声。
“哑巴嘛?”赫诺近乎耳语地嘀咕道。不曾想那少年好像完全听见了一般,又转过头来盯着她。这一次那眼神十分暗淡,又把整张脸拉得诡异了一截。
“冷越峰?”少年忽然开口。
赫诺大惊,饶是那个冷越峰身世再值得怀,你疑一个仆役也不应该大胆的直呼其名啊。愣了一会儿,她说,“你很不守规矩嘛!”
“不守规矩的是你吧,进门连招呼都不打。”
这倒的确是赫诺疏忽,没有叩门就进来了,这也是由于赫诺许久没有在职位上得到晋升,那套规矩几乎荒废了。
赫诺向来对等级比自己低的人就没有好颜色,何况眼前这个仆从,他的不敬到把她跋扈带出来几分,“奴才!”
“......”
少年没有回话,沉默的起身,往旁边提来一只桶,洗起手来。
“我最后问你一遍,少主在么?”
少年依旧不回答,洗净手后不晓得又从哪里掏出一块绸布擦起手来。
“你就是那个,看门的?”少年冷不防的说出这么一句来,接着把绸布折好放在一旁,慢慢的站起身来。
“你还真不懂规矩!”赫诺有几分咬牙切齿了,从她当了都尉以来,还没有人这么说过她。但旋即又压了几分怒火。从小生长在青云州的人,谁不晓得个等级尊卑,这仆役如此嚣张肯定是他主子的缘故,于是赫诺又问,“你的主子很照顾你么?”
“我没有主子的!”少年说着开始脱起衣服来,那属于仆役的,质地十分粗糙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一下就能扯烂一样,但少年拉衣服的样子像极了身上穿的是凤羽金绫。他把外面一层衣服褪下来,像他先前折毛巾一样开始折起来。
赫诺愣在那里,不禁胆寒起来,眼前这个褪下仆役衣装的少年一袭黑装,那是一种极致的黑。赫诺忙又往他的袖口望去,袖口处的一条红色绸印随着少年这衣服的动作若隐若现。
大皇子?不可能!但肃黑的服饰下,衔着红绸的袖口,的确是青云州除过域主外的最高权利代表,大皇子是此间唯一有此资格的人,这是他五年前靠能力获取的。
“大皇子?”赫诺半跪在地。
“额,你是说这身衣服么?我管我哥那借的!”
“您是七殿?”
“是这样!是叫赫诺?”
“是臣下!”
“好了,起来吧!”冷越峰把那身粗布衣裳抱在胸前,“我等了很久了,不想发脾气!”
赫诺悻悻的起身。
冷越峰用一只手抱住衣裳,伸出另一只手来,“把信物给我!”
赫诺于是把发簪从怀里取出来递过去。
冷越峰看了一眼发簪,没有再把它交给赫诺。
赫诺心下凉了几分,果然还是自己太莽撞,不晓得皇族这些人的复杂,偏偏临到接近她时扮什么仆役。按照择师的规矩信物只是一种凭证,也就是规矩中的一环,它从被当做信物那一刻起便是了挑选人的。冷越峰既然把发簪收下了,这说明他并不想收赫诺为徒,发簪自然也就不能再交给她。
“跟着我!”冷越峰转身朝正殿里走去。
赫诺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过了院落,便是殿阁,那里是招待之所。
主阁的布局依旧简朴至极,但不像院落里那般有残败之感,倒让人有几分赏心悦目。
冷越峰让赫诺在一处早已摆好的案头旁坐下,那上面摆着两个釉色的茶杯。
茶杯里盛满了茶,却不见得茶壶的所在。
冷越峰把先前穿的仆役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放在近旁的凳子上,然后在赫诺对面坐下。
这是他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整个人在肃黑的衣服衬托下多了分凌厉。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只是衣服有些宽大,又显得他有几分瘦小。
“喝了它!”
赫诺于是端起茶杯。但冷越峰手上没有动作。
“别看我,喝了它就行!”
赫诺于是很尴尬的将茶饮尽,又把茶杯放回桌上。
这时冷越峰用右手托住自己的发髻,左手去扯上面的发簪,接着又把那支作为信物的发簪给插回发髻上,而一直戴在头上那支则放到桌子上。
整理一下头发之后,冷越峰端起面前的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赫诺全程只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
“这支给你!”冷越峰指着桌子上的发簪说。
赫诺露出困惑的表情。
“父亲问我要信物时我随意拿了一支给他,总觉得太普通,送人总有些过意不去。”冷越峰解释道,“所以,这支给你,更好看些!”
还能怎么玩?赫诺有几分哭笑不得,原来这位少主还是愿意收她的。她激动得伸手去拿发簪。但刚把发簪拿离桌面时,手便定住了——发簪的另一头被冷越峰抓住了。
冷越峰似乎便不想放开。
赫诺无解,报之以更加迷惑之表情。
冷越峰冷冷的说:“拿了它,你可就是我的徒弟了!”
赫诺点点头。于是冷越峰伸回手去。
“一个废物的徒弟!”
冷越峰又开口了,声音十分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