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出来,就见到小区街灯下有三两保安,方芫有点害羞紧张,不自觉抱了身子蹲下去,她没穿衣服,因要全身涂满药水。
眼下她还不习惯赤裸裸地在路上走,尤其是初夏的夜有点凉,她又在发烧,果然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可是保安并没有朝这边看,她轻轻迈步,异常的轻盈,没人看到她,没人注意她,她是有思想的透明,像空气、像风,可以随便去哪里,随便干什么,随心所欲,真是太奇妙了!
她慢慢“飘”上5座B幢,702房,楚河的家。
夜未央,但房里很静,方芫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穿过水泥钢筋的墙壁。
8
现在方芫站在楚河的客厅里。
这个地方她想象了千遍万遍,当下就在眼前。
客厅只开了一盏地灯,昏暗逼仄,沙发上到处是衣服和唱片,地上有啤酒罐矿泉水瓶子饼干的包装袋——真乱啊。
方芫很新奇,她摸摸陈列架上的相片,又瞄瞄地上啤酒的牌子,翻翻楚河扔在桌面的杂志,还牵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闻了闻。
厨房里,米黄与奶白相间的橱柜,拉开来,米桶是空的,油还剩下一层底儿。冰箱是伊克莱斯的牌子,坏了,压缩机听不到声响,里面的东西都臭了。洗衣机里扔满了衣服,旁边的碧浪洗衣粉却只剩下个口袋,阳台上的花儿瘦成了草儿,草儿瘦成了干儿,洗碗池里有两只碗沾着的面条,已经僵硬如虫,卫生间里沙宣洗发水的塑料瓶大头朝下,想是已经挤出了最后一点。
突然,卧室门开了,眼前一道光亮,把她吓了一跳。
楚河在家,他穿着一件背心,摇摇摆摆地出来,倒在沙发上。方芫急忙闪到一边,想到自己没穿衣服,下意识地抱了肩膀——尽管,没人能看见她。
楚河瘦了,胡子不知多久没有剃,头发杂乱,这哪里是从前那个清爽干净的他?
他定是喝了酒,一身的酒气很熏人,现在他整个人摊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哼哼。
方芫的头有点发重,感冒的症状,就不小心带倒几个啤酒罐,叮当一声。
“谁啊?”楚河含糊地问,眼睛却不睁开,“莎乐美,是不是你回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背盖住了双眼,无力地呓语着:“莎乐美你又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手指缝里,依稀是一点亮闪的东西。
方芫想哭,知道为什么吗?不只为他眼前这伤痛的情状,更为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厚厚的,永远踩不到底儿的:暖暖的,阳光自脊背铺晒着的,现在变得嘶哑、暗涩,好像刀片急促地刮着玻璃。
他失声了,竟然!这对于一个优秀的电台DJ,意味着什么!
他在沙发上哼哼着,又踉跄地爬起来,到酒柜找酒,找了酒又回头找杯子。方芫壮着胆子过去,把酒瓶一拂落地,碎了个劈啪响。
楚河混沌地怔怔,摇摇摆摆过来,想再找一瓶,没留神脚下,一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正摔在玻璃碎片上。
方芫吓坏,上前看去,他躺在地上,晕了过去,手臂也扎出了血。
9
次日是个艳阳天。
楚河在清新的日光里睁开眼睛,头有点痛,然后是左手的手臂,他一点点地苏醒,意识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穿了件干净的睡衣,好好地盖着凉被。
左手的手臂稳稳地贴着创可贴,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一点不同。
真的有点不同,客厅里,有收拾过的痕迹,垃圾装在一个大口袋里放在门口,地上很干净。干净的地面,阳台上的光线,让人想好好过日子。
门铃这时响起,他诧异,他好久不和人来往,谁会来呢?
门外是穿着工作服的修理工,笑得很实在的年轻男孩:“请问楚先生在家吗,我是伊克莱斯公司的维修员,我们接到故障申报,就马上过来看看。”
楚河不解,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好像从来没有打过电话啊?”
“是一位小姐打来的电话,说您的冰箱压缩机可能坏了,无法制冷。”
楚河带他进来,厨房,冰箱已经被清理干净,从里到外,坏掉的牛奶、苹果、面包、罐头同样装在垃圾袋里,靠在门角。
修理工开始工作。
楚河走出阳台,阳台上的花草,细细弱弱地在阳光下摇曳,盆里的泥土分明润湿。
他的眼泪就要涌出来,是的,他知道谁来过了。
下午的时候,再次响起门铃。
这次来的是方芫,好不容易恢复形状的方芫。
药水令皮肤有点过敏,昨晚的风凉又让感冒更深一重,眼前的她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楚河门前,眼肿、鼻塞、头痛,奄奄一息。
这是隐身的代价,抑或爱情的代价?
只是这个不要命的女孩,病体掩不住的劲头,竟使她显得奇异地精神。
“我是送东西上来的。”门开了,方芫突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开口。
楚河的眼神痛苦而温柔:“这又是莎乐美交代的吗?”
方芫只能说是。
楚河请她进屋,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拣出来,牛奶、苹果、面包、罐头、丝苗米、花生油、碧浪洗衣粉、沙宣洗发水。
“她想得真周到,她何必想得这么周到?”楚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嘶哑。
他擦擦眼睛,努力清清嗓子,而嗓子依旧嘶哑:“她定是回来过了,你是否见了她?”
方芫寻找着合适的言辞:“嗯,见过,不是,以前见过,这次没有,她打电话来……”
“我就知道她,不是真的绝情,她不可能走得那么绝情。”楚河笑笑,虚弱里透着欣慰,“她走得不这么绝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心淡。”
“楚先生,你的嗓子怎么会这样?”方芫只好打断他。
“失声,急性喉炎。”他下意识地努力清清嗓子,作用不大。
“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要知道你的声音是经济台最好听的。”
楚河自嘲地笑了一声:“最好听?不见得吧,听众总是喜新厌旧的,说不定很快就忘掉我是谁了。”
“绝对不会!”方芫急急地,一口气地说,“你不知道你的‘夜夜星河’是多少人的安慰,你不知道你的声音让多少人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收音机边等你、找你,你一点也不负责任,莫名其妙就请假了,不是为了充电,不是为了休整,却是躲在家里面醉酒、长胡子、发霉!”
楚河惊讶地看着她。
方芫不能停,许多个日子压抑的委屈盼望,统统奔涌到嘴边:“你还把声音搞成这样,你太不在意你的听众了,你以为这世上只有莎乐美一个人吗?你只为她一个人的爱活着吗?那还有许多听众的爱,你就想也没想过吗?”
楚河伸出手,想表明些什么,但方芫还在说。
“就算是莎乐美也会恨你这个样子!自暴自弃!亏你还开解过无数人走出困境,振作啊,坚强啊,你看看你,你做到了哪样,你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在本子上的,你就一句也不记得了吗?”
楚河无言地看着这个激动的女孩,心里一阵震动。
方芫说完了,她从没动过这样的感情,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发烧吧,情绪也激烈起来,眼角迸溅出泪花。
“我去过医院,但是治不好,喉炎转成了喉痼,手术的风险很大。”楚河低低地说,“心情极差,就想到放弃。”
“但你骂醒了我。”他拍了一下方芫的肩膀,笑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方芫脸红了。
“真的?真有这样的听众,这样看重我吗?”楚河认真地问。
方芫使劲点头。
临走时她留意到他的手臂,创可贴掉了,一时口快说:“你的手臂还没好呢,赶快打上个创可贴吧,药箱里有的。”
说完马上后悔,楚河却没听出什么,只感叹地:“连这点小事,莎乐美也不忘交代你吗?”
方芫只好应着。
10
半个月来第一次,楚河出去走了走。
电台收发室里,他的信足足有上百封,从前,他很少拆看听众来信,现在他小心地,把每封信都收进一个大纸箱,放进车里。
他要回去好好地看。
回到小区,他推开便利店的门。借着要买一支饮料,他想让那个女孩知道,他把胡子剃了。
收银机前却坐着小蔡,看他一眼,表情不大热情的。
“我想知道那个收银的小妹,哦,她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