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溪偷偷从后门溜出王府,摸着巷子寻到一户民户。篱笆院里的竹竿上晾着女人和孩子的衣物,穿着红肚兜的三岁小娃儿正蹲在木盆边上玩耍,女人不时会从屋里出来看看。朱小溪蹲在墙根四下张望,确定不会有人过来这才蹑手蹑脚地摸进小院。三岁的小娃儿见有人进院,就要喊娘亲。
朱小溪急忙将准备好的银元宝塞到小娃儿手里,嘘声哄道:“小宝乖,不要叫娘亲好吗?姐姐给你好东西玩。”
小娃儿拿了银子果然不叫了,好奇的瞧瞧白亮亮的东西,又看看笑嘻嘻的大姐姐,再瞧瞧,再看看,站起来跑进堂屋去了。朱小溪见小娃儿磕磕绊绊地跑进屋,匆匆从竹竿上拽下几件女人的衣服迅速离开小院,躲进墙角的材草垛嘘嘘喘气。
女人抱着小娃儿从屋里出来,见院里没人却少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奇怪地咕哝:“给了这么多钱,就为几件旧衣服,这人真是奇怪。”
朱小溪看了眼手里的衣服,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破屋。残垣断瓦的土砖小院勉强可以择风挡雨。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烈阳,已是正午时分,再不出城怕是要来不及。她在破屋里换好衣服,把自己的东西打进一个包,然后离开破屋扮成妇人出了开封府城,拦了一辆驴车,不多时便到了城外十里处的城防军营。
朱小溪将一封书信交给营外的守卫,谎称是左卫营将军唐惗的母亲托自己捎来的家书。守卫扫了她两眼,见粗衣粗衫,脸上又是脏容,确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说了一声“等着。”便转身进了大营。
唐惗收到家书有些奇怪,日前母亲才寄来家书,时隔还不到三日,怎么又托人捎来一封?难道是家中有事?他正要打开一看,大将军突然派人来传,命各营将军到大帐议事。唐惗随手将信放到桌案上,匆匆赶去将军大帐。
待众将军在将军大帐议事完毕出来,红霞渐消,不见落日只见余辉,已是三个时辰后。出了将军大帐,唐惗和同僚挚友寒暄亲聊,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唐惗回到自己的大帐看到案上的信,这才想起是娘亲托人送来的家书。拆开信封展开,一双剑眉头骤然蹙了起来。他将信收进怀里,匆匆赶去营外,心想已经过了四个时辰,任朱小溪的性子不等到人不会走。
唐惗走出营门,果然看见朱小溪蜷缩坐在一棵树下。她见到他出来,高兴的跑过来,扬着脏兮兮的小脸娇嗔:“唐惗大哥,你怎么才出来?让七儿好等。”
他见到朱小溪的打扮心知肚明。七郡主成亲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城风雨,嫁不出去的刁蛮郡主如今将大婚,成了开封府城街头巷尾的话题,未来的七郡马更是传奇。他不多言,先行引朱小溪回到营帐。
大帐内唐惗问道:“郡主怎么会来军营?”
朱小溪背对着他说道:“我要成亲了。”
唐惗抿了抿唇说道:“属下知道。”
朱小溪咬了咬朱唇,唐惗的泰然处之令她十分生气。她转向唐惗,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郡主请问。”唐惗低下头,朱小溪的心意他心如明镜。他们之间从开始便保持着主从的距离,从未逾越过半步,这般与她和他都好。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很丑吗?”每次都是这样,他从来不看她,总是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每次他这个样子,她都会很生气。
“郡主误会了,郡主天生丽质,怎么会丑?”
“我命令你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郡主乃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哪里是属下一个下级军官可以冒犯的?”
“我让你转就转,你要抗命吗?”
唐惗皱起眉,转头对上朱小溪的眼眸的一刹那,他震惊的膛目结舌:“郡主……你……”
“很奇怪吗?”就算是流泪,她也流的霸道。
唐惗的手伸进怀里,徒然顿了一下,又空空的放下,他抿唇说道:“不。”此刻,他更不敢去看那张梨花带雨的容颜,甚至连汗巾也不敢递过去。只怕自己会把持不住,一念冲动,逾越了他们之间的鸿沟。
朱小溪转身擦掉眼泪,再转回身时眸子里只余氤氲。今日她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她愿意和他浪迹天涯,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比翼鸟。“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三姐的心上人。后来三姐有了姐夫,我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了,可你依然不正眼看我一眼。你说我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那三姐呢?为什么你可以用温柔的眼神看她,用坦荡的目光看姐姐们,却不屑怜悯的看我一眼?我要的不多,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愿意放弃一切和你浪迹天涯,一生一世只羡鸳鸯不羡仙。”
“郡主的心意属下明白,可在属下的心里也只能装下一个人,只要那人一天不离开,属下绝不会再倾心他人。”唐惗抱拳,“还请郡主以大事为重,不要辜负了王爷的苦心。”
“大事为重?”朱小溪愤怒地寒下脸,“我喜欢你就不是大事吗?”
“请郡主自重。”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小溪转身径直离开大帐,唐惗凝望着她的远去,双手紧握成拳。他何尝不想带她浪迹天涯,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可是他……身入朝堂,早已是身不由己。
※
偌大的王府内琉璃灯照夜,寂静如斯。伺候过主子们沐浴入寝,侍婢奴才们各归各房,当值的侍婢奴才和巡逻的侍卫恪尽职守。各院渐渐灭了灯盏,只有溪院的窗上依然映着人影。
紫霜看着下午送来的喜服发呆,心里惦念着自己的小姐。王爷还不知道小姐不见了,瞒得了今天,瞒不过明天。明日王爷知道是她放走了小姐,一定少不了一顿毒打。紫霜幽幽叹了口气:“小姐您现在怎么样了?”
无意间她听到门外有声响,转身就见一个人影在门外晃动。她紧张地抓起剪刀,就听咣当一声,那人撞门摔了进来。紫霜惊叫道:“小姐!”
朱小溪狼狈的趴在地上,她伸出脏兮兮的手抓住紫霜的衣服,抬起头满目伤心的看着紫霜,泪水和泥土花了一张原本清丽的容颜。
“紫霜,他不要我,唐惗不要我。”她像个孩子一般抱着紫霜嚎啕大哭。
“小姐没关系,他不要您是他没眼光。小姐以后一定会遇到比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真心疼小姐,爱小姐的人。”紫霜心疼的跟着流泪。
哭声渐歇,朱小溪哽咽道:“真的会有人疼我,爱我吗?”
紫霜坚定的说道:“会,一定会。”
朱小溪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紫霜将她扶到床上,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单衣。打理妥当后,搬来一把凳子坐在床边守着,不知不觉的迷迷糊糊的也睡了过去。
朱小溪醒来见紫霜趴在床沿,明白自己又给她添了麻烦。轻手轻脚的下床,从柜子里拿出毯子给紫霜盖上,转身看到桌上红艳的喜服幽怨的叹了口气。摸着凤冠,她想到唐惗,遗憾这身嫁衣不是为喜欢之人穿戴。从见到唐惗那天开始,便一直期盼能有一天与他双宿双飞,如今她却成为了别人的同林鸟。如果那个家伙没有出现,再花上些时间,也许唐惗就会接受她,都是那个家伙的错。既然他要娶,她就嫁,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她就不是朱小溪。
“啊呀——”
“怎么了,怎么了……”
紫霜被叫声惊醒,揉揉眼见床上没人,转身见到朱小溪一手是血,忙冲到柜前抱出药箱。
紫霜气道:“小姐,您怎么也不小心点,明知道凤冠不能用力捏,您还捏。”手上不免用了大力。
朱小溪呲牙咧嘴的喊痛:“痛痛痛,你轻一点。”
紫霜揶揄道:“您还知道痛呀?”
朱小溪咬了一口苹果说道:“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痛?”
紫霜剪掉碍事的绷带,收拾起药箱说道:“小姐咱们不闹了说正事,您回来是打算和那个登徒子成亲吗?”
朱小溪嚼着苹果,闷闷地说道:“不嫁怎么办?抗旨是要满门抄斩的。虽说皇帝大伯不会治罪父王,也不能让自己最好的姐妹替我受苦。”她笑嘻嘻的抱住紫霜,“紫霜,以后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最最最最棒的好相公。”
紫霜笑颜如花,马上又担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早就想到会回来?”
朱小溪嘟起嘴放开紫霜:“我是想到了,只是不试试看心里总会有个结,不解开会郁闷一辈子。如今结解开了,就舒服了。”她笑了笑,拉起紫霜便往外走,“走,咱们出去玩。离开开封就不能经常回来了,这几天咱们就玩个痛快。”
紫霜拉住她说道:“小姐,您就这身打扮出去吗?”
朱小溪狐疑地看自己,俏脸骤然嫣红,转回屋里喊道:“快去叫人伺候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