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家住东沟庄,一个人带孩子过。自打上月在门前河边洗衣时,脚底打滑落了水,她就大变了模样,疯魔一般,整日坐床上发愣。
不久之后,她儿子还差点被人打死。人都说,是她不检点未婚产子得了报应,该!
这日,又到早餐时,一小男孩,瘦瘦的,眼睛大大的,端着碗小心翼翼进屋。
“娘亲,吃粥。”
无盐没理睬他。
直至那小娃把碗端近,她的眼才动了下。
这一动,看着陶碗就又不动了,仿佛要看出个洞来。
长顺权当娘饿了,小嫩手一托,“娘亲,你尝,长顺今日熬的粥有没有比昨日香?”
无盐蹙眉,被褥上的手死攥成拳。
直接要她死翘翘不就好啦!天公爷这是存心作弄她么?
她的眼死死盯住那破碗,碗中稀拉拉的米粒,便是小孩儿提到的……粥。
长顺被娘脸上那恐怖的表情吓退。
“娘亲,先吃粥。”把碗放下,他小大人一般挽衣袖,“我去洗衣裳。”
说完,逃一般走开,他十分怕这样的娘亲,一张脸阴森的能拧出水来。
床上那女人继续在那自怜自艾。
没多久,门外洗衣声音突然停下。
“娘亲,就是他了,就是他偷了咱家土鸡蛋,我亲眼看到的!”是个小男孩在叫嚣。
“我没!”是长顺的驳斥声。
却给个狂妄尖利的妇女声响打断,“好呀,贱皮子,原是你偷了我家蛋!”
“我没偷!”声响中已带一股气劲,可长顺只会一味驳斥,翻来倒去就那几个字。
那狂妄妇女才不管,“不是你拿的是鬼拿的?你娘亲就不要脸,你这野种能好到哪去?!”
“我娘亲才不是你讲的那样,我也没拿你家鸡蛋!”
长顺气哭,却生生忍住泪。
先前告大状的男孩又插话。
“人都说没父亲的孩儿是野杂种,长大了只会当小偷,所以,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啊?”
这一回,长顺哑巴了,他是真没父亲啊!
那尖利的女音,变本加厉地冲屋内叫,
“无盐,你给我听着,不是我舍不下这俩蛋,是要看送给谁!就是送给叫花子、窑姐儿吃,也决不会送给这不知哪来的野杂种吃!”
章婆娘这样叫嚣了,却也不见屋中有任何反应。
“二牛,给我抠,把这野杂种吃下去的统统抠出来!”
九岁大的二牛有一百斤,四岁大的长顺只有三十斤。
二牛听他妈发话,瞬间张牙舞爪,扑向了长顺。
随着章婆娘来瞧大戏的高媳妇跟汪媳妇觉的不妥。
“大嫂子,这太过了。这样闹下去,弄不好会出人命诶。”
“就是就是,依我,还是算啦,不就是俩蛋嘛。”
“呵,要我不计较也成,但要看那破鞋有没有那个脸!”
一边,长顺给二牛摁地下,二牛的脏指头就伸进了长顺嘴巴中,一个劲乱戳。
长顺随即呕吐不止。
而他,听见章婆娘的话,张口的第一句竟是:
“不准骂我娘亲!你才是破鞋,你污蔑我,你儿子污蔑我,你全家都是破鞋!”
“你再说……你继续呀,我倒看你还怎么说!”
二牛见长顺竟还有气力骂,下手越发狠,拳头揍了长顺脸几下,指头越发死命狂抠。
不一会儿,血就跟小喷泉一样冒了出来。
长顺瘦小单薄的身躯,被那大胖子狠狠摁着,简直要印到土里去了。
那死胖子手上没个轻重,只顾发狠了打,长顺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
“娘亲……”
汪媳妇一扯高媳妇,“咱还是走人为好,再这样下去只怕出事儿,反倒我俩也随着遭殃。”
“娘亲,你不要长顺了么?”
“娘亲说会给长顺吃饱饭,给长顺穿好衣,就像蒜头哥哥一样。”
“娘亲还说要长顺健健康康长大,陪娘亲一辈子!”
这一句句几乎带了血,却从从一个四岁小孩的口中发出,要人听了无不胆战心惊,
“娘亲……娘亲不管变成什么样,娘亲都是长顺的娘亲,长顺都是娘亲的长顺!”
这一句,出自一个四岁的幼小心灵,发自肺腑,很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
听到这句,屋中床床上的无盐冷漠的眼睛刹那间亮起。
是啊,无论肉身如何,她还是她啊!
如今的她,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而她,恰是由于无盐的死,才有了自己的重生。
既这般,她一定要活着,还要好好活,往后,她便是无盐,无盐便是她!
她是无盐,那屋外的长顺,就是她亲儿子!
困扰她近一月的不甘和愤懑,却给长顺发自肺腑却又无心的一句,给彻底理清。
无论长顺本意如何,她是这样理解的。
于是,利索跳下床,快步出门。
还没出门,一只鞋便飞了出来。
堪堪打在了正在狂吠的章婆娘的嘴巴上!
“哪来的泼皮破落户,大早上站我家院儿,打我儿子?问过我的意见没?”
长顺抬头一瞧,是娘亲!
他想说话,却满嘴是血,痛的要命,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章婆娘,生生被糊了一只鞋,这有名的泼妇哪受过这种待遇,正要跳脚大骂。
谁知,那无盐女径直越过她,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那二牛活活提了起来!
二牛是个大胖子,无盐却跟拎着个小鸡子似的,噗一声,丢在了院外。
这还不算,还照着他的肥屁股狠狠踢了三脚!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啊呀,娘亲,疼!”
章婆娘一下子吓懵,好半日反应过来,指无盐鼻子大骂:
“你干啥!把我家二牛跌坏了,你赔的起吗!”
高媳妇跟汪媳妇收回要逃的腿,转身回来,继续看戏。
这戏,还升级了呢。
无盐拍拍掌,不屑道,
“我干啥?自己没长眼吗?诶,你家儿子真是个肥肉包,踢起来,脚一点都不疼!”
“你!”
“你什么你?你家儿子长的这么胖,还能跌坏了,那长顺细胳臂细腿的,遭人那样打,不得没命?章家的,你做你泼皮破落户,没人拦你,但别要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