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处休养了十几天后,三人相处的倒也愉快。洛儿与婆婆的关心让藤沽有些家的感觉,忽而心里心酸了起来,珍惜每一刻相处的时光。
其实若是一家人如此和和睦睦地度过一生,又何尝不是好事,比在天上清冷地做神仙要好千倍万倍。
洛儿家里并不富有,却总是将家里好的东西都给藤沽拿来调养身子。藤沽对此感激不尽,可是下凡匆匆,自己也没带什么东西可以回报。
呆了十多天,她想着自己也适合走了。今晚的月光倒是圆,洛儿与婆婆睡在隔壁,她撑开那破纸窗,霎时间屋子都披上银色外衣,亮堂得很。
她回到床上躺着,拿起身侧那木楠笛端详,自己身上好像也就这东西拿得出手,可惜她舍不得。但若是用法术随意变幻,却又显得没有诚意,她可不是这般诓骗之人。
藤沽紧紧捏着木楠笛放在胸前,陷入两难的境界。
“藤沽,她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洛儿与你素不相识还为你试药,婆婆拿出家里仅有的鸡蛋为你补身子,她们自己吃着白菜,你不是一向挺仗义的吗,怎么到这个时候变得小家子气。”
“藤沽,你是神仙,本就不需要进食,吃的东西是她们自愿给的。你好好想想,你拼死拼活才换得的木楠笛,半条命都快没了,如今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凡人,你觉得值吗?”
心里的两个声音在藤沽耳边喋喋不休,惹得她心烦。
渐渐地,藤沽有了困意,索性不再继续想着,就那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藤沽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小藤谷穿着淡色纱裙在田野里疯跑,用大袖去抓到处扑闪的蝴蝶。忽然她踩到了自己的裙角,朝着前方摔去,压倒了一大片正盛开的花。
她赶紧爬起来,那纱裙已经沾染上了泥土,变得脏兮兮。被压塌的花可怜兮兮地陷进软绵绵的泥土,盯着藤沽。
“看吧,都叫你小心一点了。”一个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藤沽警惕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位穿着杏色纱裙的女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女子抬手施法,那被压塌的花朵又重新挺直了身板盛开起来。
女子细细的柳叶眉下挂着一双桃花眼,眼里好似饱满星河,吸引着藤沽一直盯着她。
“你是谁啊?”小藤沽歪着头问道。
女子耳鬓边的细发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朱唇轻启,轻轻笑道:“阿沽,你可真是傻了,连阿姐都不认得了吗。”
“从未有人这样叫过我,你到底是谁。”一声“阿沽”引起了藤沽的警觉,恍惚之间,藤沽变回了现在的模样,高高束起的头发上插着木簪,纱衣渐渐褪去颜色,换成了灰蚕衣。
“藤蔓的藤,沽水的沽,阿沽,你都忘了吗?”
忽然间,窗外刮起了风,将藤沽惊醒。
那桃树上的花瓣缓缓飘下,有一瓣悄悄落进了屋内,静静地躺在窗沿上。藤沽将梦里紧绷的神经带到梦外,带到那风吹声稍微顺耳一点,她才放松下来。
“藤蔓的藤,沽水的沽?”
她起身坐在床上,回想着梦中女子的话。
“奇怪,怎么突然想不起她的样子了。”藤沽摇了摇头,试图回想,可脑子里一想起那个女子,便是一片模糊。
“沽水又是什么东西?”藤沽从来未听说过“沽水”二字,梦里的女子怎会无故地提起这两个字。
兴许是自己太过紧张,藤沽如此想着,才会做这样的梦,于是准备去屋外吹吹风。
她捂着后脖颈转了转头,舒活筋骨,正当她准备掀开被子时,听到自己的屋门被拉开,发出吱呀呀的声音。
藤沽听见后立马躺下,屏气凝神。
那脚步声走到床边便停下了,藤沽闭着眼睛,以为是贼人,刚准备起身,那人说话了。
“藤沽,你可别怨我们。”
是婆婆的声音。
老妇人大胆的点亮烛台,叹了口气道:“要怪就怪那扬州城的王爷,是他逼我们这样做的。那王爷的妻子重病,被江湖术士欺骗说用我家洛儿生祭便可医治。王爷一个月前就已经派人告知,今晚便是“吉时”,一个时辰后就要带洛儿走啊!”那老妇人越说越激动,朝着藤沽慢慢靠近。
听到这里,藤沽已经知道婆婆的意图了。
她想让自己代替洛儿去死。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们洛儿出生起便失去了父母,跟着我一个老奶奶过穷苦日子,从小帮着我做农活,我们两人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听到这儿,藤沽心里有些动容。
原来她与洛儿都是命苦之人,生下来便没了父亲母亲,未尝过父母给的温暖,只留下自己一人在天地之间苦苦挣扎,倒是有些同情她了。
“可你不一样!”
老妇人忽然换了语气,没了之前的慈祥,变得像另外一个人。
“你穿着上好的布料,随随便便价值连城的物件都能让你当个挂饰别在腰间!你这么大了,活到现在也应该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我们洛儿还被囚禁在这一小方天地,因为穷而也没去过,我相信,就算是你也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去死吧。”
“一会儿王爷的人便会来接你,珍惜现在的美梦吧。还有你这笛子,多好的东西,带进棺材里那可真是浪费,还是我替你收着,等你死后我就拿去卖了,过上好日子,这也算你对我们这些天的报答。”说罢,那老妇人一把掀开藤沽的被子,看着藤沽右手正握着木楠笛。
藤沽紧紧握住左手,她现在算是终于体会到了那句“人心险恶”,原来这世间不止表面上的美好,竟然连友善与真诚都可以装出来。
怪她太蠢,一点点好都让她动容,结果却被那自以为是的亲情给欺骗了,别人是想让自己去当那个替罪羊。
老妇人第一眼就看中了藤沽的笛子,早就想拿走了,可惜一直没机会。此刻的她两眼发光,准备拿走笛子,只见藤沽手一紧,将笛子仅仅攥在手中。
“所以你们待我的好都是假的?”
藤沽推开了老妇人在自己身前摸索的手,坐起身来,双眼无神地看着床尾。她想不明白,自己信以为真的真诚原来被揭开面目后是如此不堪,她现在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妇人看见她醒着,吓得跌坐在地上。明明自己进来之前是吹了迷香的,怎么藤沽还醒着!
藤沽穿好鞋子起身,看了一眼那坐在地上的老妇人,然后转身望着窗外。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你早跟我好好说,我还会帮你。可是你从救我回来那天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刚才你丑恶的嘴脸一览无余,你不是心善救我回来的婆婆,我也没有必要答应你的请求。”
那老妇人想着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赶忙跪着过去拉着藤沽的裙角忽而哭了起来:
“藤沽,藤沽我求求你,洛儿她还小,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妇人见拉着她的裙角没用,竟然开始在地上给她磕起了头。
隔壁正在熟睡的洛儿听到动静,赶忙起身过来,进来看到正在给藤沽磕头的婆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姐姐,我知道奶奶她做了错事,希望你原谅她。这怪我,这怪我,我早就知道了婆婆的想法,却没告诉你,怪我没拦住奶奶,姐姐你就原谅奶奶吧,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来担。”那洛儿在婆婆旁边跟着跪下,哭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藤沽,藤沽我求求你救救。”
“奶奶,你别说了,我的命不需要另一条无辜的命来救,你别让姐姐为难了。”洛儿拉住那一直磕头的婆婆,想带她回房,这事情自己来处理便可。
可婆婆一把甩开洛儿的手,她的额头已经破了,那鲜红的血顺着一条条苍老的沟壑缓缓流下,可她却不知疼痛的继续磕着响头。
“奶奶,奶奶!”那洛儿拉了好几遍婆婆都没拉动,正值一筹莫展之际时,藤沽忽然开口了。
“别磕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