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龙正去而复返,不知何意啊?”
赵崇宇从州衙中迎出来,看着卓立在门外的史德明哈哈大笑道,史德明未过月余已经是二次造访了,还都是安庆天使的身份,着难道也是一种缘分,只见他脸上依旧露着和熙的笑容,说:
“赵大人月余未见,已经是余杭都督了,德明东奔西跑,却还是一个闲散的巡察,哪里敢跟大人这种擢升的速度相比啊?”
这人还真是一个笑里藏刀的货色,名声虽然不错,但说起话来和刘茂遐不相上下,怎么能恶心人怎么说,还微笑着让人以为他说的是恭维话。
“呵呵,史大人说笑了,下官不过是代副都督,圣旨一日未下,下官也就是德清的七品县令而已。”
史德明尚未答话,就听身后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用沙哑的声音道:
“既然如此,还请赵大人你先回德清主事吧。”
赵崇宇和他的亲卫听得眉头起皱,刘国旭甚至有拔刀的冲动,赵崇宇脸色一变,问道:
“敢问这位是。。。。。。”
那人把斗篷一摘,露出一头斑白的头发,面容憔悴苍老,想来已是年近花甲之人,此人一脸的讥讽,道:
“本官余杭知州尤触时。”
尤触时,浙党大佬,原安庆修文馆馆长,对四书五经颇有研究,可以说一个一头扎进文海之中的老书呆子,姚仲循的座师,但为人食古不化,一直以来都是被闲置起来的人,如果不是江浙已然溃烂,谁都不愿意来趟这浑水,还真轮不到这不通世事的老头子来坐着油水巨丰的余杭知州。
“原来知州大人,下官日日夜夜企盼大人的到来,可算是等着大人了,来人啊,请天使和知州大人进州衙一叙,我等代为引荐同僚。”
赵崇宇一发话,刘国旭一招手,亲卫门齐刷刷地涌过来把二人的退路挡住,脸上都带着殷切的笑容,但手掌都撑到了佩刀之上,胁迫之意溢于言表。
史德明不由一阵苦笑,在路上就给尤触时说过了,如果非要去余杭赴任,就不能和赵崇宇对着干,人家手握大权,麾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又会邀买人心,若是硬来,吃亏只会是你自己,奈何老头脾气太倔,端着一副知州的架子下不来,搞得人家连表面的饿虚与委蛇都省了。
“请吧,知州大人。”
史德明无奈地拉着老头往里走,众人来到州衙大堂,主位上赫然端坐着仇尚义,不过双方见礼之后,赵崇宇不发话,仇尚义也不会傻到冒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赵崇宇的风险把主位让出来给尤触时,尤触时一脸灰暗地坐在下首和赵崇宇相对而望,扫视过去,堂上众人全是心怀不轨之辈,赵崇宇不出声,没人敢吭一声,俨然已经成了赵崇宇的一言堂。
史德明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如坐针毡,连忙掏出旨意准备麻利地整完拍屁股走人,见赵崇宇他们起身要跪下接旨,连忙道:
“此乃密旨,大人无需跪接!”
哦,该来的终于来了,赵崇宇接过史德明袖中用火漆密封的信笺,一边接过曲奉递来的裁纸金刀,一边调侃道:
“史大人上次是代人宣旨,不知这次又是代谁啊?”
史德明觉得这里气氛实在压抑,刚好借此调节一下氛围,便笑道:
“史某刚到安庆,便碰见肖公公,肖公公只说是绞肠痧又犯了,行动不便,而且史某既然已经来过一次,又是熟门熟路,便委托史某再跑一次。”
“哦,这样说来,史大人并不知道密旨里说的什么了?”
史德明一脸奇怪地望着赵崇宇,这是什么话,就算不是密旨,作为天使也不能随意翻看,何况密旨用火漆密封,如果火漆被揭,或者疑似被人动了手脚,各级接旨官员可以直接向按察院奏告天使。
赵崇宇不会连这点都不清楚吧?
赵崇宇当然清楚,他拆开信件,看了看密旨,果然和林玉烟透露的消息如出一辙,不过上面说的更加漂亮一些,红衣势大,为保江浙百姓之安危,兹令江浙各州府县军事长官率队撤出治下,于就近各州进行休整,以期来日时机成熟之日再行反攻。各级军事长官必须严肃军纪,勒令部下,不得私自与红衣发生摩擦,违令者视同谋大逆之罪处置。
赵崇宇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之色看完了密旨,周围众人都有些讶异,尽管赵崇宇之心,堂上人皆知,但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抗旨不尊吧,众人都有些好奇,这密旨上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能够让赵崇宇喜怒皆行于色。
赵崇宇将密旨递给仇尚义,说:
“都督还得保重身体,莫要动气啊。”
仇尚义更是一脸愕然,接过密旨翻看片刻之后,身体开始哆嗦,不顾身体残缺,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身旁的况鹰和王莱楼连忙上前扶住他,仇尚义双目赤红,捏着这份密旨,想要说什么,可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有吐出半个字,赫然间,只见仇尚义噗地喷出一口紫红色的淤血,软倒在轮椅之上。
众皆大惊,纷纷喊道:
“快去请大夫!”
“都督,都督你怎么了?”
“我没事,莫要慌乱。”
仇尚义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如同瞬间老了十年一般,双目无神地用食指中指夹着那份密旨在几案上摇晃,有气无力地对尤触时说:
“知州大人,你且看看吧,这就是咱们的朝廷,这就是咱们的陛下,这就是咱们丧生桐乡的五万将士换来的一纸诏书!”
尤触时看着面无人色的仇尚义有些发憷,老头不怕死,就怕不懂道理的疯子,见仇尚义一脸魔怔的样子,身上全是斑斑紫红的血迹,老头有些颤颤巍巍地上前,欠着身子接过密旨,深怕仇尚义一下子扑过来咬他一般。
老头坐在椅上看着密旨,渐渐地原本有些惊恐的脸色变了,双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一般,然后把密旨往侧几上一拍,起身昂头指着史德明怒道:
“乱命啊!舍弃祖宗家业不要,不顾天下百姓死活,罔顾昔日圣贤教诲,来人啊!本官要上疏奏议,痛陈利害!”
尤触时已经全然忘记这里不是他为大的修文馆,指天画地地吩咐人去给他准备文房四宝,周围的人看着老头发疯,全都看向赵崇宇,赵崇宇冲坐在下首的曲奉点了点头,曲奉会意自去准备笔墨纸砚。
史德明不明所以地拿起密旨,看了一遍,一把将密旨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跺上两脚,口出狂言:
“昏君!竟然下得这种狗屁旨意!”
“哎哎哎,史大人,你可千万别把它弄坏了!”
刘茂遐连忙过来蹲下去把密旨捡起来,看着上面一个硕大的脚印哭笑不得,史德明口骂昏君,说什么大西未有之事竟然出自今朝,自己如是知道密旨中的内容,冒死也要上疏直谏。正俯在侧几在奋笔疾书的尤触时听着却不高兴了,放下笔头,语气不善道:
“史大人,此命定然不是圣上的本意,必是朝中的那些乱臣贼子所为!史大人既然身为天使,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天家的身份,不可轻信妄言。。。。。。”
“君无戏言,圣旨上盖着受命于天,皇帝昌寿的字样,哪个逆贼敢这么大胆,威逼那昏君把玉玺往上盖?尤老大人,史某不是三岁孩童,那昏君既然改用印,就已经未把我等大西臣僚放在眼中,他连半壁江山都敢白手送人,这样的昏君要来又有什么用?”
“你。。。。。。你。。。。。。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尤触时想着是清君侧,史德明则直接想着如何废帝立新了,要说大西立国以来,思想开放,并未像满清那样大兴**,对读书人宽松的很,修习屠龙术的人越来越多,忠君思想逐渐弱化,废帝立帝也不是不敢拿出来谈的事。这番话说出来余者也没什么忌惮,天下士子不因言获罪的铁牌就挂在庆京皇宫的门前,只不过对常年浸淫在儒家思想中的老人来说有点太过刺激了。
刘茂遐一见老头犯倔,便捏着密旨对下面的文武说“
“列为同僚,圣上让我们退出余杭,诸公以为如何?”
“这位。。。。。。这位大人,在座诸公,此事断不是如此,还请诸位大人不要大肆宣扬。”
看着尤触时还想为皇家遮丑,刘茂遐把密旨高举过头,抖动着信笺,喝道:
“如此出卖前线将士,出卖二州百姓,出卖我等心血的乱命,难道咱们还需要遵照执行吗?”
“呸、丧权辱国!姓尤的你若要遵什么狗屁圣旨,你且收拾铺盖卷滚蛋,老子裘程荣第一个不撤!”
“不错!生死是小,国难是大,昏君乱命,我们余杭治下的二府三县不遵!”
“不遵,不遵,不遵!”
看着在座臣工群情激奋的模样,尤触时有些无助地看向赵崇宇,谁知赵崇宇冷哼一声,吟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尤大人,下官和诸位同僚还有要事相商,大人舟车劳顿,还请下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