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素有苏北门户之称,清西二朝为争夺江苏,常在扬州、镇江二府之间来回鏖战,夺扬州,则苏北洞开,取镇江,可直逼苏南腹地,此二府隔江而望,长年累月对江而防,财力民力耗费巨大。
平西王吴三桂焦头烂额地端坐在扬州城中,如今他可是体会到当年史可法的困窘了,孙可望不知道抽的什么疯,十万大军围在扬州城外已经四日有余了,时不时地敲锣打鼓一番,好像开了个水陆道场一般搞得真个扬州城人心惶惶。
江面上停泊着六十余艘大舰,上挂燕王艾能奇的名号,扬州水军一出船坞便被击沉,来往商船亦被劫掠,吴三桂抓破脑门都想不通,不是说大西四王互不待见,远在两广的艾能奇怎么就把两广水军调到这里来助长孙可望的威势,与自己作对呢?他就不怕被施琅的东海水军或郑明的台湾水军偷袭老窝吗?
平西王如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王府内转圈儿,当年背明降清乃是大势所趋,后来的连翻甘为马前卒的作为却丧尽颜面,而今困在苏北当个名不副实的平西王,一则被天下士子唾弃,二则被康熙小儿猜忌,三则手下将校离心背德,四则钱粮不济被迫裁撤了一半的关宁军。
如说大西朝内忧外患,而他吴三桂却是身处万丈深渊,往哪里都不见得有活路。
“王爷,无需焦急,我料定孙可望只是虚张声势,不出半月必退。”
能坐在王府之中与吴三桂论事的只有他的两大谋士:方光琛和刘茂遐。
方光琛是前明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善谋无断,打吴三桂降清后起便追随在他身边,可谓吴三桂的心腹,深受信赖;刘茂遐原是大西齐王刘文秀帐下幕僚,因不得重用,且错误的以为大清当兴,便跳槽到了吴三桂帐下,此人极具大局观,眼力深邃,可惜他终究是个二手货,许多谋略都要经过方光琛的考校之后才能得到吴三桂采纳。
果然刘茂遐此语一发,吴三桂就看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方光琛,最喜欢装神弄鬼的方光琛当然不会放过埋汰刘茂遐的机会,张口就来:
“非也,非也,若孙可望只是佯攻,那艾能奇的两广水军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哪般?”
吴三桂一听在理,回头看向刘茂遐,刘茂遐不愿与方光琛一般见识,只是就是论事地分析道:
“王爷可曾记得十日前从扬州而过的盛家船队?”
“记是记得,盛景亮这个小儿还明目张胆地向本王邀贿,实属可恨。”
“王爷莫要与一小儿置气,此小儿可是奉了康熙的圣命去南面采买的,王爷可还记得那三百六十六艘大趸船?”
吴三桂一听就来气,跺了跺地面,道:
“记得,哪能不记得,我让马宝去与那盛家小儿商量,看能不能留下个三四十艘,这小儿竟然丝毫不理,真是气煞我也。”
刘茂遐见吴三桂装憨,却不揭穿他,只是道:
“属下观察过那些大趸船上的货物,皆用棉纱包裹,油布遮盖,想来必不是金银器具,那船头守卫森严,停泊之时严禁烟火,想来不外乎三种事物:丝绸、火药或者粮秣?”
方光琛听得眼冒精光,断然道:
“必是粮秣无疑,难怪盛家小儿在酒宴之上支支吾吾不愿言明,原来是深怕我关宁军截留他的粮秣!”
吴三桂一拍大腿,恨道:
“尽是粮秣,早知道我就算和康熙小儿翻脸也要全部截留下来!”
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刘茂遐诘问道:
“玄初既然知道那是粮秣,为什么不告诉本王?难道有什么别样心思?”
刘茂遐心中冷哼,心想告诉你又怎么样?难道以你目前的形式还真敢翻脸和康熙对着干,人家康熙为了防备你,把岳乐派到了淮安,费扬古派到了盐城,两边都是5万八旗,恐怕你前面截留了人家的粮食,后面八旗军就奉旨讨贼来了。
再看向方光琛,暗骂屁球本事没有就会当事后诸葛亮,脸上却装出一副羞愧的模样道:
“属下也是今日才想明白,还望王爷赎罪。”
吴三桂眉头一皱,知道他在说谎,但也不便做的太过,于是斥责道:
“玄初你身为谋士,要想本王想不到的,多向延献请教,好为本王分忧。”
刘茂遐被恶心的不行,万般无奈之下还得向方光琛行礼,方光琛安然泰若地受了他一礼,见他闭口不再言语,心说该自己登场了,便打开折扇侃侃而谈道:
“既然是粮秣,那三百六十六艘大趸船应当装走了江浙二州大半的粮食,孙可望恐怕已经知晓,此次出兵而来,大概是以为我扬州套去了他的军粮,特来此要挟呢?”
“本王哪里有他的什么粮秣,他要找找盛家的小儿去!”
“可是孙可望不知道啊!”
“。。。。。。那就让人从城中射箭书出去说明情况。”
刘茂遐一脸漠然地站在旁边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心中鄙夷万分,两个傻蛋还真以为人家是冲着粮秣来的,扬州城戒备森严,城防坚实,如真有二州之粮,更是不可能攻下,孙可望虽然也是个莽夫,但苗巧圣绝对能够想得到,所以人家围攻扬州,绝对不是冲着粮秣,而是冲着你平西王最后的一块栖身之地啊。
一念至此,刘茂遐脸色数遍,恰好听见外面奏报,说夏国相领着高邮府的一名小校来了,刘茂遐心中的疑惑更大,但权且听听是什么情况,再向吴三桂进言不迟。
“父王,大喜啊!”
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一进门就嚷开了,深怕人家平西王不知道自己是那报喜的喜鹊一般,身后跟着一名汉军小校,进门就趴在地上高喊: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高邮汉军折冲校尉周士吉给王爷请安了!”
刘茂遐冷眼旁观,心中更是冷笑不止,打从投吴三桂以来,见他大起大落过,如今吴三桂已是六旬老人,早没了争霸天下的雄心锐气,只求在康熙的手下偏安一隅,如今更是喜欢上了马屁,夏国相这个家伙文武双全,军事能力十分出众,但奈何人品不行,拍马屁和传授马屁经验的能耐比他的军政能力还要高超百倍,连带着治下的关宁军和汉军也不务正事、马屁连天。
“哦,我家麒麟儿,有甚么喜事让你如此欢愉?”
对夏国相,吴三桂是百般的宠爱,除去留京的吴应熊,就属这才情极高的女婿让他贴心,如今听他说有大喜事,吴三桂忧愁了四日的老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夏国相一拱手,道:
“高邮知府吴知荣奏报,说大清达克尔巴图鲁觉尔察氏兰柱,听闻父王被孙可望、艾能奇这两个老贼围攻,亲率四千士卒,携盛景亮的大趸船队折返扬州,为父王助战!”
“什么?”
这个惊人的消息瞬间击晕了吴三桂和他的两个幕僚,吴三桂旋即大喜,追问道:
“当真?”
夏国相朝趴在地上的周士吉使了眼色,周士吉连忙爬起来躬身道:
“启禀王爷,千真万确,吴知府已经在船上见过了巴图鲁大人,是巴图鲁大人亲口说的。”
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击晕了吴三桂,正在他高兴地要大封来报的周士吉时,一旁响起了刘茂遐的声音:
“来人,把这个大西军派来的奸细拖下去,严加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