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叙事巫歌的收集整理开始于20世纪30年代,1930年孙晋泰发表了《朝鲜神歌遗篇》,其中包括有《创世歌》、《成造起源》等叙事巫歌,并对此做了注释和说明。到目前为止,叙事巫歌共收集有100多种,其中在半岛各地流传最广的是《帝释起源》和《钵里公主》,被认为具有“创世神话特点”的有咸兴的《创世歌》、济州岛的《天地王起源》等。此外,较有特色的还有北朝鲜和湖南地区的《七星起源》巫歌、东海岸一带的《沈清巫场》、京畿道的《成造本歌》等。叙事巫歌最为丰富、保留得最为完整的地区是济州岛,这里除《天地王起源》外,还流传有山神神歌、来生差使神歌《差使起源》等。
这些叙事巫歌中歌唱的诸神,最初都是很普通的人,因为各种机缘成为了神。在这些巫歌中,超自然的世界在空间上是与现实世界相连的,可以自由地来往,“神”的活动舞台也主要是人间。另外,从巫歌的内容看,它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佛教、道教等其它宗教和民间故事、小说的影响。巫歌中不仅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这些道教诸神,还出现有释迦牟尼、观音菩萨等佛教神仙,这些因素都使得它有别与人类童年时期创造的神话。如果说叙事巫歌残存有上古神话的痕迹,要将其纳入神话范畴进行研究的话,也还需从中剥离掉这些后世添加、附会的部分。
与此相异,朝鲜学者的观点是,神话是原始人对自己周围世界简单朴素的认识和对不可思议的现实的解释,是反映原始人美好愿望的幻想故事,这种说话形式仅在原始社会的历史条件下产生。在这样一个认识前提下,他们指出朝鲜真正意义上的神话只有两篇,即《解慕漱神话》和《檀君神话》。
在各种历史资料中,《解慕漱神话》并不独立成篇,它作为朱蒙(东明王)故事的一部分存在,朝鲜学者将它抽离出来作为神话研究,而将有关朱蒙的部分看成是传说。早在高丽末期,大诗人李奎报(1168-1241)根据《旧三国史》的记载和当时民间广泛流传的故事创作了《东明王篇》,其中对《解慕漱神话》进行了优美的艺术加工,使它的内容更为丰富,解慕漱的形象也更为丰满,这一故事具有完整的情节,可以独立成篇。
朝鲜学者不认同韩国学者所说的“建国神话”,仅仅将《解慕漱神话》和《檀君神话》视为神话,其它有关朱蒙、赫居世、首露王的多篇说话都被称为“始祖王传说”。同时他们也指出,“在始祖王传说中,保留有原始社会创造的神话的痕迹和片断,特别是在始祖王的家系和出生的描写中。”如在《朱蒙传说》中,朱蒙的父亲是天帝的儿子解慕漱,母亲是河伯的女儿柳花,柳花“为日光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而照之。因而有孕,生一卵,大五升许。”在始祖王传说中,不仅朱蒙,赫居世、首露王等都是从蛋中出生的。除此之外,始祖王传说中还有很多奇异的出生方式,例如赫居世的王后阏英是从鸡龙的右肋下出生的;朱蒙传说中的金蛙王是从巨石下出现的,因全身金黄,形似青蛙而得名;而《耽罗国记》中,济州岛的三位神人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但借用神话的手法,并不等同于神话,因为这种幻想性的神话要素是与具体的人物、事件相联系的,它附着于真实的历史之上。幻想性与历史性的巧妙结合,反映了人们对始祖王的崇拜心理以及神化始祖王的愿望。
1992年,朝鲜在平壤附近发掘了檀君陵,据称找到了檀君的遗骨。之后,金日成综合大学的民间文学学者李东源教授撰文指出,既然已经确认檀君是朝鲜历史上的第一代君主,那么一直以来有关檀君的故事就不应该看作是神话,也应该称之为始祖王传说。这样一来,朝鲜能称其为神话的作品恐怕只有《解慕漱神话》一篇了。但是,檀君陵的发现至今仍未得到国际史学界的承认,有关檀君的故事仍然视为神话似乎更为妥当。
对于韩国学者们感兴趣的巫俗神话,在1966年出版的《朝鲜口传文学(上)》(韩龙玉,金日成综合大学出版社)中,将此列为仪式民谣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但并没有将它视为神话。之后,由于巫歌浓厚的迷信色彩,朝鲜受意识形态所限,在研究中基本上不再涉及。
综上所述,在神话的研究范畴上,韩国和朝鲜学者存在着巨大的认识差距,有广义和狭义之争。在人类蒙昧的幼年期之后,产生神话的物质基础和思想基础是否仍然存在?这时产生的所谓“神话”是否仍然是人类对宇宙万物不自觉的艺术加工?是否反映了人类对世界率真而诚挚的认识?韩国学者认为,“神话时代结束后,神话仍可以产生,只要确定了神圣化的对象和目标,从过去的神话中提取必要的元素,就可以将传说改造为神话。”这是韩国各大学普遍采用的民间文学教材中的观点。这样一来,韩国的神话世界确实得到了扩大,但它最直接的后果是模糊了许多民间文学体裁之间的界线。例如将历史上各个朝代开国君主们建国的传奇故事称之为建国神话,但同时将历史上一些爱国名将、英雄、文人、能工巧匠等的传奇故事仍然视为传说,这一划分标准很难令人信服。其次,在韩国学者近来大力开拓的巫歌领域,可以说也是内容混杂,有很多明显是受后世宗教、民间故事、小说等影响而产生的,将这些内容一并称为巫俗神话似乎欠妥。如在东海岸一带流传的《沈清巫场》,就取材于广为人知的孝女沈清的故事;咸镜道巫歌《门巫场》甚至取材于中国家喻户晓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故事。
除此以外,韩国学者研究的始祖神话和部落神话,是指在某一姓氏范围和部落范围内被神圣化的故事。如在《南平文氏族书》中记录的这一段故事也被称为始祖神话:“湖地南平郡之东有大泽,泽畔有岩屹立千丈。君主一日游于其下,五云汇集于岩上。忽闻婴儿之声隐隐来,君主心异之,即令构架观察之有石函。以铁索击之,而兜下开视之。中有小儿,肥肤玉雪容貌奇异,遂收养之。年甫五岁,文思自然通达,武略超迈,聪明颖悟,达事物之理,故因以文为姓,多省为名,明达为字。”其实富于幻想性和传奇性本来就是传说这一类体裁的特点,如果仅仅因为它讲述了一个姓氏的起源,就将它有别于一般的人物传说或风物传说而称之为神话,也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总的说来,韩国学者对神话的发生时间没有界定,仅仅将是否神圣化视为神话的重要判断标准。因此,他们研究的“神话”世界虽然庞大丰富,但真正意义上的神话却为数不多。
曾有外国学者指出,朝鲜半岛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话,有韩国学者为了反驳此论点,将韩国神话分为宇宙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和文化起源神话三个部分进行了挖掘。其中文化起源神话和上文所述的建国神话内容一致,而宇宙起源神话和人类起源神话则都是从巫歌和民间故事中发掘出来的。因为作者认为巫歌中存在着许多神话的元素,而民间流传的神话很多是借助了民间故事得以传承下来的。但是其中收集的“神话”有很多令人质疑的地方,例如在宇宙起源神话中列举了《天地创造》和《牛郎织女》的内容,《牛郎织女》无疑是源自于中国的民间传说,而《天地创造》中开天辟地者是弥勒,也明显是佛教传入后的产物。因此,如果从单纯的民族主义的立场出发,把神话的范围扩得过大,所谓“无下限”、“没遮拦”,把许多传说、民间故事、甚至童话和寓言等包括在内,最终也就取消了许多民间文学体裁。
近年来,随着南北冰冻关系有所缓解,通过各种渠道,朝鲜和韩国的学者们对对方的民间文学研究状况都有了初步了解。但学术的发展还需在交流的基础上进行,双方要达到这一点还有许多路要走,神话的研究也是如此。就目前来说,双方在对神话的认识上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很难达成共识。但是我们仍然期待着南北双方能在交流的基础上共同促进,繁荣整个朝鲜半岛的神话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