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微风盈盈而过。一股一股,拂过两臂,似轻柔丝缎一般。徐雅凝感知到自己有了意识,却依旧是紧紧闭着眼睛。
自己到底是睡了有多久,竟然做了那么长一个梦。梦里面,有好多处情景拼凑在一起。那里有高山流水,和风细雨,也有宫娥翠袖,丝竹箜篌。
这梦太长,梦里的好多情境,徐雅凝自现代穿越到大晏国这短短不到二十年的光景里,似都没有见过。而这梦,又未免太过真实。
梦的尽头,有个小女孩拉着徐雅凝的手。她着了身骑马的衣装,脚上穿了一双长靴。叫徐雅凝不禁想起了自己童年时候,随父帅镇守边疆的那些个岁月。
梦里的小女孩长得很好看,特别是她的眼睛。眼仁漆黑,黑得看它久了,就像是会被不由自主的吸了神去。小女孩仰着头,望着徐雅凝,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两道弯弯柳叶眉之间,皱出了一重小山峦。
徐雅凝躬身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她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孩子为何会皱眉皱成这个样子。情不自禁探出手来,拂上小女孩的头发。
“娘。”
就在徐雅凝的手方一触到小女孩头发之际,小女孩急切的唤了一声。望着徐雅凝的一双眸子随之一动,泪便盈满了眼眶。
这一声唤,声声叫徐雅凝犹如晴空遇上了一道闪电。愣愣站在原地,全身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止。
“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小女孩耸拉着肩膀,右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泪滴。泪浸湿了小女孩的手背,顺着手掌边缘跌落。
一滴一滴,徐雅凝的心被它牵动着一颤一颤。
“娘亲……娘亲……”小女孩的身子开始渐渐远离徐雅凝,向着远方而去。
两行泪悄无声息的滑过徐雅凝的嘴唇,顺着干裂的纹理浸入嘴里。既苦又咸。喉咙哽得厉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徐雅凝用尽全力追逐小女孩,但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只能望着小女孩的瘦小身影逐渐离自己远去,直至消失,眼前苍白一片。
徐雅凝独自站在原地,不住地摇头。
孩子,你别走。娘亲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离开娘亲。
徐雅凝抬起右手抹着眼泪,狠狠咬着下唇,下意识的探出左手去抚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这个动作,自八个月前开始到今天,早已成为了徐雅凝的一个习惯动作。然而,此刻翻手一看,掌心遍布血迹……
徐雅凝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抖了抖。
当日叶澜卿那一剑刺向自己的腹中,速度那么快,剑刃那么深。怕是,如今自己早与腹中孩儿一起赴了黄泉。但是,似乎又有哪里说不通。若是自己已经死了,又为何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做了那么长的一段梦呢?
想到这里,徐雅凝一双手握了握,却全握不起来,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终于,徐雅凝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道强烈的光趁着徐雅凝的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的机会,便迫不及待的闯进了她的眼帘。
许是许久没有见到光了,徐雅凝的双眼被这一道光毫不留情的刺得生疼。徐雅凝蓦地合上双眼,心里却随之动了动。
方才这一道光里,她似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宽广的背影,当是个成年的男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难道我没有死?
徐雅凝原本就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着诸多疑问。如今,更是迫不及待想去探个究竟。
徐雅凝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动了动眼睑,试图完完全全的睁开眼来,好更清楚的看一看眼前的情景。
不管它是地狱黄泉,还是天宫云阙。
一丝光闯了进来。徐雅凝眨了眨眼,安抚自己努力去适应这刺眼的光。对外界的光稍稍适应了一些,徐雅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果然,只有努力最初的考验才是最痛的。之后,痛感便会折去大半。
在徐雅凝面前的,是一大片耀眼的白光。这白光占尽了徐雅凝整个眸子,叫她丝毫分辨不出,眼前所见究竟是哪里。
徐雅凝想要起身向周遭看个究竟的时候,却发现身子僵硬,动弹不得。
“你醒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子略有些焦躁的声音从白光中投射了出来。声音绵远,像是从远处山间传来的声音。
徐雅凝频频眨眼,辨识了许久,才发觉那白光中是真的站了一个男子。
那是一个着了通身白衣的男子。依徐雅凝现在平躺的姿势,全看不出他的身高来,但就背影来说,着实是很宽阔。他一头长发,折满了那白光,亦是显出瀑布般的水银色。这样的背影,一时间叫徐雅凝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按常识来讲,陌生感往往会使人感到害怕。然,这一条常理此时此刻对徐雅凝却不能适用。
对于一个已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徐雅凝动了动眸子,最后,索性又闭上了双眼。
“你恨叶澜清。”白光里,又一次传来了声音。
恨,或许已经不怎么恰当了。
叶澜清的所作所为,在徐雅凝这里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恨”便可以结账的。他最终肆无忌惮剥夺践踏的,是她作为一个人这一生里最珍贵的东西。
“你阳寿未尽。凡尘里,还有人为你日日点灯。”男子说到这里,像是有意的停顿了一下。
这一声停顿,倒是真的停的恰到好处。这一句话,着实在徐雅凝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为我日日点灯……”徐雅凝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来……
那一年徐雅凝十三岁,随爹爹第一次入京。
回想起那一年的宜雍之行,就不得不想到纸鸢了。那一年,大晏国京都宜雍城十分盛行纸鸢这个玩物。几乎每条街巷里都有纸鸢铺子,每个家里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三四个样式不一的纸鸢。就这一次潮流的源头,有这样一个有关风月的说法。
是说,那年年初,属国邦邬使者献了一车风俗玩物给晏王叶诏辛。晏王叶诏辛盛宠皇后霍氏,便将这一车玩物转送给了她。
这一车的风俗玩物,想来若是现在出土了,定是要被贴上邦邬宝贵文化遗产的标签,作为国宝陈列在国家博物馆里。
但当时,这些由邦邬国主、大臣们绞尽脑汁,精挑细选来的玩物绝大多数都不能引来霍氏玉手一捻。但,好在霍氏的目光最后还是被其中一件物拾吸引了去,没有枉费这一路送这车东西的快递费。
这样物拾便是纸鸢,一只雨燕纸鸢。
于是,上行下效……你们懂得。
塞外的生活,简单朴质。而大晏国的京里就全不一样了。对于来自塞外的徐雅凝来说,纸鸢着实是个新鲜事物啊。
犹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雨。
迫不及待的从爹爹手里接过彼时最流行的雨燕纸鸢,徐雅凝的嘴角悄然绽开了两朵绚烂的梨涡,就好似一夜无声无息的春风轻柔拂过,便随即迫不及待打开花苞的梨花一般美得清新甜美,丝毫不张扬。
那一年虽只有十三岁,徐雅凝的身形已然是亭亭玉立了。手里紧紧握住纸鸢的棉绳,她随即旋身,披肩的发像是一朵喇叭花般旋了开来,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成了这一场酝酿已久的秋雨雨前意料之外的美景,引了路边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徐雅凝牵着棉绳,迎着雨前的风在街巷里奔跑开来。风扶着纸鸢一点点上攀至天际,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却因此才叫人神往。
天空中盘踞已久的黑云终是亮了亮,随即一声闷雷似打遥远地平线缓缓袭来。再没数上五个数,豆大的雨点便倾盆泼下。
徐贺遥望一眼纸鸢的那头,才发觉女儿徐雅凝原来已经跑出去了那么远,已然是连身影都看不清晰了。便撑起手中的伞,大步向纸鸢束线的那一端疾奔而去。
落大雨,风满襟。
徐雅凝停住了奔跑的步伐,抬头望着原本还高高飘于天际的纸鸢,悠悠下落。随着愈见磅礴的大雨,最终跌落在了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却在这个时候,头顶上的雨悄然止了住。
徐雅凝缓缓抬起头向上望去,细密的睫毛上随之抖落了两滴雨珠子。视线上移,正是见到了一把缃色油脂伞将自己完完全全遮在了里面。
哎?
徐雅凝心里动了动。
“爹爹。”她甚欢乐地唤了一声。
伴着这一声唤旋身,本想与爹爹撒一撒娇,却不想这一番转身抬头,见到的却不是自己的爹爹。
面前人是一个比自己高了有一个头的男孩子。他身姿略有些瘦削,撑着伞的手白净宽大,骨节分明。他的发乌黑齐腰,梳理的很整齐,在脖颈后规规矩矩的束了个结。他的一双眼睛清如碧玉,投出的光,更是如清泉一般,沁人心扉。
四目相对的一刻,那一对眸子里的光缓缓涌动,好似一番风起云涌。最终,尽数化作了一片笑意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