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王府的花厅里此刻正坐着一个翩翩少年郎,略显单薄的身材,一身淡紫色镶银边的长袍衬托着仿佛来自骨子里的高贵和优雅,举手投足间更是别有一番风韵,白皙的皮肤,如玉般温润的眸子里闪着某种奇异的光亮,使人忍不住的想要在他的身上多看两眼,然而,初见他的人,是绝对不会把他和当朝的丞相联系起来的,仿佛那过于文弱的面容与过于年轻的岁数使人很难相信这会是一个在朝堂上拥有极高地位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这位坐在东萧家喝茶的少年,正是刚上任没几天却让满朝文武无不叹服的丞相大人,尘汐。
东萧缓步踱入自家花厅的时候,正好看见尘汐在低头抿着茶,对于朝中的大臣们,他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从不交结什么门客,不拉拢什么党羽,饶是这样,还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置他于死地,更别说养什么谋士了。
尘汐仿佛没有察觉到旁边门口有人一样,仍旧自顾自的品着茶,一副悠闲的样子,东萧提醒似的轻咳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的走过去,道:“丞相大人倒是好兴致,跑到我府上来喝茶!”
尘汐闻言一侧头,看到好像是刚刚沐浴完一副懒散样的东萧,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眼眸中的光亮那一瞬间似乎是更加闪了一些,随即回过神来便起身向东萧行礼,“臣见过溯王殿下。”
东萧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笑着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丞相大人一身便服的来到我这里,我也穿的这么随便,就不必行什么君臣之礼了。”
尘汐笑着点点头,“那溯王殿下亦直呼臣的名字即可,这‘丞相大人’四字臣还真是担不起啊!”
“丞相这话可是过谦了,我虽不怎么插手政事,但是对于丞相尘汐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丞相大人这火烧的也甚是好啊,如此少年英才,实乃我朝之幸也。”东萧也跟着他打着官腔。
尘汐闻言一笑,素闻溯王东萧风流不羁,不想今日也这么拿腔拿调起来,看来若是自己不尽快说明来意的话,这官腔还是要一直打下去了,想到这里,尘汐便开口道:“殿下,尘汐今日冒昧前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殿下不用防我。”
东萧见他开始有意要步入正题了,便也放下架子,但是心里仍是有根弦绷着,因为虽然尘汐这么说,自己到底还是不能确定他究竟有什么意图,而此时的局势就好比是一盘围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由不得东萧不小心。
“既然如此,不妨说说你此来的目的?”
尘汐是何人,年纪轻轻便能坐的丞相之位,怎会听不出东萧语气中仍旧是对他不放心的,无奈这也是人之常情,身在这个局中,他更能理解此中的难言,便也不做计较,只说道:“尘汐此来,不为别的,只为陛下而来。”
“皇兄?”东萧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尘汐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本来,这件事轮不到我来说,于理,陛下是君,尘汐是臣,臣本不该过问君之事;于情,陛下与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本是皇家的家务事,更不是尘汐该插手的,只是,”他顿了顿,眼睛紧紧地盯着东萧,温润的眸子里闪动着水样的光芒,“尘汐蒙陛下垂青,官至丞相,虽于情于理上管不得,但是于国于民,臣还是不得不说。”
他的一番话说的恳恳切切,意诚情挚,虽然还是没有说明白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东萧竟然有些动容,不自觉地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可信。
见东萧没有说什么,尘汐便继续道,“殿下虽是今日才归京,想必已经去探望过陛下了吧?可有什么想法?”
东萧闻言一震,关键的问题终于抛出来了!还好他并不是那种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人,便迂回着想要试探一下尘汐的意思,便有些沉重的道:“说到皇兄的病,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他平时虽然身体也不是很好,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这步田地,这还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尘汐闻言冷笑了一声,“病来如山倒?这山倒得还真是快呢!”
“嗯?”东萧看他一眼。
似乎是意识到了刚才的言语中有些对青霜的不敬,尘汐难得的有些尴尬,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头,心内暗道:这溯王殿下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尘汐放下茶水,开口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尘汐无意对陛下不敬,刚才有什么失敬之处,还请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丞相但说无妨。”
尘汐叹了口气,道:“半个月前,陇西地区来报,说当地发生瘟疫,蔓延不止,请求朝廷的援助,陛下对此事十分重视,当即命人带着太医及赈灾的物资前往,谁知,没几天,竟然传来消息,说太医也染了重疾,不治身亡。”
“太医也死了?”东萧虽然早就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听了尘汐的话,还是吃了一惊。
“我当时只以为此次瘟疫厉害,所以三殿下向陛下提议让四殿下过去的时候,我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直到……”尘汐顿了顿,温润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直到四殿下走后不久,陛下莫名其妙的一病不起,我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东萧看着他,心内暗暗赞叹尘汐的敏锐,如果换做是他的话,恐怕也未必当时就能察觉出不对来,毕竟,他对他的兄弟,还保留着一丝的信任。
“丞相的意思是…?”
“殿下在尘汐来之前应该就已经猜到了不是么,何必要我把话挑的这么明呢,还是,殿下到现在还是不信任尘汐?”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酷,仿佛是为了青鸣的狠辣,又仿佛是为了东萧的怀疑。
东萧见他有些恼了,便不再试探他,轻轻的摇着手中的折扇,缓缓的道:“如你所料,对于这次的事情,我的确是有一些疑问,但那也仅仅是疑问而已,至于真相嘛,我自然会一一的查证,到时候,是是非非,自有定论。”
尘汐听他如此说,心下已经了解了几分,便不再多言,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尘汐也就放心了,今日冒昧前来,还请溯王殿下见谅,臣这就告辞了。”
东萧也起身,笑道:“看看这天色,也到了用饭的时候,我猜丞相还没有吃晚饭吧,正好我也没吃,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吧?”
尘汐稍微一愣,他与东萧之前虽也见过几面,但是并不是很熟,只不过是君臣之间的礼节罢了,像今天这样的说话还是第一次,怎么东萧会如此热情的留自己吃饭?这倒是与传闻中的溯王大有不符啊,莫非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他满脸的疑惑,东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的灿烂,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别有意味的道:“嗯…这有些事嘛,还是留到晚上做比较好……”
呃?尘汐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一副迷茫的样子看着东萧兴高采烈的吩咐下人去准备上好的酒菜,不禁纳闷这溯王东萧的品性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
就在尘汐还在猜测着东萧的意图的时候,那边东萧已经吩咐人布置好了一切,然后转身对着他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在此之前,丞相大人可有兴趣随我后院一游?”
尘汐虽然还没有明白东萧这下的是哪路棋法,但是见他盛情邀请,也不好拒绝,于是便笑笑道:“早就听说溯王府的后院堪比皇宫的御花园,今日承蒙殿下邀请,是臣的荣幸。”
“好好,那就随我来吧!”说着东萧前面带路,尘汐跟在他后面穿过一条走廊,便到了后院的入口。
却说尘汐来了这半日,只顾着说事情,竟没有留意时刻,等到出了花厅的时候才发现,太阳已然西斜,沉沉的坠在西方,只是按理说此时值夏季,白天的余热应该尚在,怎么这溯王府的后院一派清凉之意,仿佛与世隔绝了般的静谧,全然寻不到一点暑热的气息,郁郁葱葱的树木正好荫着一条玲珑的碎石小路,路两边是各种的灌木,正趁着夏季的温暖与水分,长的枝繁叶茂,有的甚至还结了累累的果实,如珊瑚珠一般大小通红通红的,甚是好看,有的只是单纯的长着形状奇怪的叶子,绿的也甚是喜人。
东萧带着他一直来到了那个精巧的花架下,方才的那张软榻已经撤到了一边去,取而代之的两个圆圆的蒲团摆在了矮桌的旁边,桌上摆了一把银制的自斟壶,两个配套的酒杯,东萧抬手一指,对身后的尘汐笑道:“丞相大人不要嫌弃,我们就在那里用餐如何?”
尘汐一路走来早就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别有一番风韵的庭院,初一见到那个花架的时候更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虽然已入仕途,却也还保留着文人的那点风雅,这样的景物无疑是符合他的审美的,便点点头道:“好,臣也是这么想的。”
“哦,看来我这庭院还勉强入得了丞相的眼喽?”嘴上这么说,但是那得意的表情已经很明显的写在了东萧的脸上,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张扬而霸气。
两个人一边饮着酒,一边等着饭菜陆陆续续的上来,没有宫里宴席上常见的大鱼大肉,都只是些很普通的家常菜,但是东萧家的厨子却有办法弄得分外的可口,尘汐真是不得不佩服他在享受生活方面的造诣了。
然而高兴归高兴,那个疑问还是盘旋在尘汐的心里久久不去,似乎是看出他有心事,东萧笑着开口问道:“怎么样,这饭菜还合口味吧?”
“谢殿下赐宴,很好。”
“知道为什么要留你下来吃饭么?”
尘汐心里一震,想到他心中的疑问终于要解开了,便有些期待的道:“臣愚昧,望殿下赐教。”
东萧“嘿嘿”一笑,道:“为了向你炫耀我府上的好东西呗!要是不留你下来,你怎么能看到如此美景,品尝到如此的美味?”
“呃?”尘汐当即愣在了那里。
“回去后你还可以跟同僚们炫耀一下,来我王府见到了些什么,那样我会更高兴的!”
“啊!”尘汐恍然大悟,“臣明白了,臣记下了!”
东萧笑眯眯的点头,“嗯嗯…不愧是少年英才,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聪明人,之前那个王老头要多迂腐有多迂腐,跟他说句话都费劲,话说回来,你知道我三弟有多喜欢我这里么?三天两头的派人过来参观一下,而且还都是趁着夜色前来。”
尘汐失笑着摇摇头,有些同情东萧,聪明如他,东萧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也就明白了,留他下来又是吃饭又是参观,一是为了日后倘或有人问起来到溯王府去干什么,好有个托词,二是他虽然是便服而来,难免会不被人发现,晚上再走,就降低了被人看到的几率,省下不少的是非口舌,东萧竟然能想到这么多,可见他是怎样谨慎的一个人,这就是生长的帝王家所必须接受的么……
想到这里,尘汐笑着拱手对东萧道:“还是殿下见识过人,是尘汐莽撞了,果然,有些事情,还是晚上做比较好……”
东萧知他已会意,便灿然一笑,恰好尘汐也冲他微微一笑,两人不再多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觉得天黑的差不多了,尘汐便起身告辞,东萧点点头,派了人护送他回去,临出后院的门口的时候,尘汐突然转过身来,温润的眸子在月光下亮盈盈的,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对东萧道:“倘若今日掀起如此事端的人是殿下的话,我想,我是不会插手管的……”
说完,便迈着矫健的步子的离去了。
这下轮到东萧发愣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支持自己造反么?!东萧有些好笑的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别说是造反,就是把皇位让给他,他都不会要的,尘汐这个家伙,还真是的!
送走了尘汐,东萧心里有些乱,一个人踱着步子沿着那条小路慢慢的晃,又晃到了那个花架下,先前的酒菜都已经撤了下去,那张软榻被重新移回来,仍旧摆在那里,桌子上也换了刚沏的热茶,在离花架还有一步远的距离的地方,东萧止了脚步,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望着那张软榻出神,记忆里那张绝美的容颜慢慢的浮现出来,一点一点的冲击着他的思维,连日的奔波让他无暇去顾及其他,所以他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有些空空的,直到刚才他看到了那张软榻,记起了曾经有个人就那么躺在那上面睡的那么沉,长长的软软的黑发一缕一缕的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引得人心生无限爱怜,这么说来,自己心动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然后就一直一直的喜欢着,守护着,那个人的清高,那个人的坚强,那个人的倔强,那个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吸引他,想要忍不住的去守护他。
“那也是个这样的夜晚啊……”东萧喃喃的自语,那个人突然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朗朗的夜晚,然后就搅乱了他原本无所事事,整天吃喝玩乐只知享受的生活,他的生命自从遇到那个人之后,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斑斓起来,让他那颗按捺已久的心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古月!”他仿佛一下子从出神中清醒了过来,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心底里油然而生的一种强烈的渴望,他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思念过古月,发了疯似的想要见到他,想要紧紧地拥抱他,亲吻他。
他的古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在风餐露宿,是不是在与人拼杀,是不是又受伤了,有没有好好的珍惜自己,想到这里,东萧心里不由得更加难受了,一份思念加一份心疼,相互缠绕着在心里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给吞噬掉。
夏日里独有的夜风悠悠的吹过来,缓慢的,轻柔的,一点一点的平复着东萧剧烈起伏的心绪,良久,似乎是稍微的平静了一些,他移动了步子,来到花架下躺到那张古月曾经躺过的软榻上。
“来人!”东萧静静的开口。
南吕闻言一溜小跑的过来,伏在他的脚边,“爷,什么吩咐?”
“我让你找个身手好的,机灵点的人,你给我找了没?”
“都已经办妥了。”
“嗯,让他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
南吕答应着去了,不多久便领了一个身着黑衣,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人过来,那人跪倒在东萧身边,低着头道:“属下参见王爷!”
东萧侧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还算是符合要求,便吩咐道:“让你过来,就一件事,你明天出发,去给我到江湖上打听一个叫古月的人的消息,越多越好,不管什么样的,都给我收集回来,办好了这件事,本王重重有赏。”
“是,属下领命!”
“注意别暴露你的身份,别让那些江湖人怀疑你,知道么?”
“属下明白,王爷放心!”
“哦,对了,若是有关于幽云宫的消息,也给我收集回来!”东萧又补充道。
“是!”那人重重的低下头应道。
“去吧!”
“属下告退!”
那人走后,东萧依旧躺在那里,并吩咐让南吕也离开了,南吕看着他家有些憔悴的主子,知道他是又想起古月了,无奈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今夜的溯王府仿佛分外的“热闹”,两个漆黑的身影落在了花架对面的房顶上,皎洁的月光下映衬着修长的身材,长长的发丝随风飘扬着,从装束来看,可以很明显的辨认出是一男一女。
“嘻嘻,那个就是溯王爷东萧么?”是一个女子调笑着的声音。
“嗯,就是他。”回答她的是一个冰冷的男声。
“好像还挺悠闲的嘛,你看到刚才跟他一起喝酒的那个少年丞相了么?”
男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的“嗯”了一声,便再没了话,良久,才又蹦出一句,“你想怎么做?”
女子又笑了一下,似乎是很高兴被猜中了心事,“这个嘛,我自有主意。”
“你别太过了。”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提醒道。
“知道知道,就你啰嗦。”女子嗔怪着,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两人再无话。
夏夜正长,有些什么,便在这漫漫的黑夜里,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