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在江湖这潭深不见底的水域中,别的事还好说,偏偏像是这种谁杀了谁的消息格外的触人神经,最能得江湖人青睐,更有好事者将其一传十,十传百,唯恐天下不乱,仿佛江湖一旦平静下来就不叫江湖了。
所以,关于古月杀了无应山庄司徒亮的事,不出两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此信一出,江湖上下一片哗然,古月是当今武林少有的高手,无应山庄则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势力遍及各地的组织之一,二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没什么来往,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得不令人生疑。
金徽和银弦离开了睿王府后,二人本想晃晃悠悠的走回沧水楼,顺便也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不想在京城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就听说了古月与无应山庄的事,不免也吃了一惊,金徽稍微思忖了一下,决定先不回去,找到古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本来以为自己撤了沧水楼的力量,只有睿王青鸣那边的攻击,凭着古月和东萧的能力对付那群人应该绰绰有余,只是眼下看来,若消息是真的话,那无应山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这件事一定不是古月干的,肯定是司徒琰那老贼想出来的栽赃之计!”金徽一边走一边愤愤的说。
“可是,”银弦迟疑了一下,“若只是为了报那天的羞辱之仇,未免也太过了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哼!”金徽冷笑着,“我们怎么知道他孙子是不是真的死了,要是那老贼给我们弄个障眼法呢,只要看不见司徒亮的人,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算是说我们杀了他,也由不得人不信!”
“你是说……假死?”
“你精通医术,应该知道怎么样能让一个人假死吧?”金徽侧头望着银弦问道。
银弦皱着眉点了点头,道:“的确,从医理和药理上来说,让一个人假死并不是一件难事。”
金徽一脸不屑的道:“也说不定根本就没死,就是不知道藏哪儿了!”
“那我们去无应山庄看看?”
“我……”金徽一语未完,就听得四周风移影动,脚步声一阵急过一阵,不出片刻,两人身边已围了不下二十个黑衣人了。
只见来人个个身着黑衣,蒙面,手握长刀,双眼中流露着贪婪的神色,看得人一阵恶心,金徽瞥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是哪条路上的朋友,报上名来。”
“少废话!我们奉命来取你们性命,准备受死吧!”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狠狠的道。
金徽一听这话,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这么不按规矩来的,除了那群笨的要死的大内侍卫再没有别人了,金徽一手拉过身边的银弦护到身后,一手举起剑对着那群人冷冷的道:“想要刺杀你金大爷,你们还早了八百年呢!”
说着拔剑与来人厮杀起来,金徽出招不像古月那么留有余地,招招皆是致命的狠招,能用一剑毙命的绝不再用第二剑,招式快而狠,没有那么多的花式,因此在江湖上素来以“行事狠毒”著称,而银弦却是三人中唯一不会武功的,拥有绝顶的医术,只会救人,不会杀人,当初拜师学艺的时候,银弦就没想过要学武,他是真正的君子,温润如玉,坚韧似竹,以至于后来古月对着他叹息“二师兄,你真是善良”,对此,银弦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虽说是大内的高手,到底比起金徽还是差了一截,没过几招,便倒下了一半,而金徽也越杀越起劲,挥剑肆恣,畅快淋漓之间,竟然没有察觉到一黑衣人绕到后面正准备去刺杀银弦,待到金徽反应过来时,那人的刀已离银弦不到一寸。
银弦本能的向后一退,闪过那人的一击,只是却闪不过紧接而来的第二招,金徽那边还被几个人缠着脱不开身,眼看着银弦就要有危险而自己却毫无办法,金徽只觉得自己体内像有什么要炸开一样,冲涨的难受,不觉大喊一声:
“银弦!”
“铮”地一声,一道闪光打在银弦面前的刀上,硬上把刀断成了两截,接着一条黑影晃入飞起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跟着就势一扫,银弦旁边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倒地,就在这时,金徽那边也急急的收拾完了残局赶了过来。
金徽一把拉过银弦,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慌张,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伤到没有?”
银弦笑了笑,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抚的说道:“放心,我没事,多亏有这位少侠相救。”
金徽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的黑衣,面容俊朗,正拔了插在地上的长剑送回鞘中,那剑仿佛为了与主人相配一般,也是通体的黑色,剑鞘上用鎏金装饰的纹样,显得有些诡异。
金徽对着那人拱手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转身,冲着金徽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在下叶少情。”
“叶兄大恩,银弦自当铭记,他日若叶兄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沧水楼找我。”
叶少情稍微挑了下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笑着拱手道:“施恩不图报,既然公子没事,叶某就此别过了。”说着持剑离去。
金徽若有所思的望着叶少情离去的背影,低头喃喃自语道:“这家伙跟咱们古月倒是挺配的……”
一旁的银弦听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咱们家古月不是早就由你亲自做主‘许配’给溯王东萧了么?”
“啊?”金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银弦指的是什么,大笑起来,“哈哈哈,没错,还是东萧那小子靠谱些!”
银弦瞥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没见过你这么当师兄的,拿自己师弟当什么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古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像亲弟弟一样,师父他老人家整天不问世事的,那他的终身大事不得我们来操心啊!”金徽说的头头是道,义正言辞,完全一副我这是为了古月好的表情。
“那你好歹也给他找个正常点的吧……”银弦有些无力的扶额,提起这事他就不得不佩服自家金徽的识人能力,当初他兴冲冲的说给古月看了个好人家,银弦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再不然也是武林世家的侠女,结果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男人,男人就男人吧,还是跟江湖最犯冲的朝廷的人,还好死不死的是个王爷,银弦觉得有生以来自己第一次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学武,要不然非叫眼前这个人身上开几个洞不可。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那个人的剑有些怪怪的,你觉得呢?”金徽见银弦一副懒得理自己的样子,便知道他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于是赶紧岔开话题。
“嗯……”银弦收起胡想的心思,点头道,“不止是剑,人也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怪在哪里……”
“既然想不出来,就先放他一放,我们自己的事要紧。”
“对,我们快点赶去无应山庄吧。”
说完,二人就加快了脚步,朝无应山庄出发了。
古月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刚到昆仑山时的情景,无边无际的皑皑群山就那么的展现在眼前,横空出世般的雄伟壮阔,没有绿树红花,没有小桥流水,有的只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白和沁入骨髓的冷,师父就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对着他和蔼的笑笑,说:“走吧!”
古月点点头,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就觉得脚下一沉,随即整个人跟着下坠,“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水池中,一瞬间,冰冷刺骨的流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漫过了头顶,古月努力地抬头向上望去,希望师父能看到自己,无奈,什么也没有,除了逆着光显得波光粼粼的池水,什么也没有。
冷,只是冷,没有溺水时紧迫的窒息感,却是死亡时最常有的冰冷感,从头顶,一直冷到了脚底,从皮肤一直渗透到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无力感一点一点的占据身体各处,古月下意识的想到:自己真的就要死了,就要这么死了……
“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死的那么容易!”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谁?是谁在说话?古月挣扎着朝前面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连那声音也一起消失不见了,仍旧是只有冷到不行的流水,古月再次闭上眼,准备等待死亡的降临,但是却奇怪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刚才那么冷了,仿佛有一股温暖的气流正缓缓的注入自己的体内,沿着各大经脉,再次传到四肢百骸,手上有了酥酥麻麻的感觉,古月知道那是血液在流通的证明。
睁开眼,面前也不再是澄澈透明的池水,而是一间干干净净的房间,自己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的打在地上,并不是很耀眼,却是很温暖,古月慢慢的思索了一下,明白了刚才的不过是个梦,自己其实是被司徒琰给打伤了,然后被东萧给救了,记得那家伙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等等!东萧说了些什么来着?
“古月!我告诉你!爷就是看上你了,你的事爷就是要管!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死的那么容易!”
一连串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半梦半真,古月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那些才是东萧真正说过的话,无奈的轻笑了一下,也就只有他才有本事把自己搞得这么混乱吧。
不过,话说回来,东萧呢?自己醒了这半天的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古月用手肘撑起身体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周,的确是没有人,再看看自己身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也换了新的干净的里衣,胸口的掌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古月慢慢的坐起身来,一眼瞄到那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包袱,椅背上搭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古月下床扶着床框走到椅子旁边,打开包袱一看,里面白花花一片,是一套新的白衣,八成是东萧给自己买的吧,想到这里,古月不觉会心的一笑,看不出来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爷也会照顾人,古月伸手拿起上面的斗篷披在身上,然后就出了门。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古月本来想跟店小二打听一下东萧的下落,谁想刚靠到二楼的栏杆旁边,就被楼下大厅里的对话震得浑身一定,直直的站在那里。
“幽云宫的古月啊,杀了无应山庄的司徒亮,这下是要活不成喽!”
“我看,也不一定,那幽云宫,岂是好惹的?”
“不好惹怎么了,它再横能横的过无应山庄啊?明摆着找死嘛!”
听到这里,古月抬脚就想往楼下跑,却只觉得腰间一紧,还没等反应过来早已被一个人揽着腰就拽进了房里,随后就是东萧的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谁准你下床的!啊?才一会儿看不见你你就给我惹事,就不能消停点啊?”
古月抬眼望去,只见东萧右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因为刚才的摇晃,已经洒了半碗出来,而那人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古月忍着笑,开口道:“不是,我……”
“你什么你!爷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想知道那件事么,先把药喝了,爷亲自去给你问!”东萧一抬下巴示意古月喝药。
“好,我喝。”古月没办法只能乖乖的喝药。
东萧一边监督着,一边低声抱怨着:“知道爷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救活了么,真是不知道珍惜……”
“我喝完了,你去问吧。”古月放下药碗,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东萧又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胸口的伤还疼不疼了?肩上的伤呢?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啊?”
“没有没有,”古月犹豫了一下道,“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谢什么,爷乐意救!”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以后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
“那就以身相许吧!”东萧挑着眉,面带得意的看着话说了一半的古月,只见后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飞红了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最后又故作镇定的咳嗽了几声,眼神不住的往四周乱瞟。
等到东萧觉得欣赏够了古月一系列丰富的表情之后,心情大好的一拍桌子,道:“行了行了,别胡想八想了,等着,爷给你问去!”
说罢,东萧几步下了楼,古月跟出来仍然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听着。
由于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一楼的大厅里人并不是很多,东萧看似随意的晃到刚才谈论的最起劲的那一桌,伸手拍上其中一人的肩膀,笑着道:“这位兄台,方才听你说到幽云宫古月之类的,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那人回头一看,见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便露出了江湖人特有的警觉,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必讲究这么多呢,有什么新鲜事说出来大家听听嘛,你说是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东萧这次再也不跟这些人客气了,完完全全的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江湖老手。
或许是觉得东萧的确挺像江湖道上混的,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话是这么说,那我就告诉你,你可不要乱说!”
“那是当然,兄台请说。”
“我告诉你,幽云宫的古月,杀了无应山庄的司徒亮,最近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的,无应山庄连悬赏帖都发了,谁要是能杀了古月,不管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都能答应?”东萧皱眉,“那要是那人想当武林盟主呢?也能答应吗?”
“你以为古月是那么好杀的?再说了,要真是那样的话,还用无应山庄出手吗?江湖上的人就先灭了他!”一旁的一位插口道。
“这倒也是啊!”东萧笑笑,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我记得见过那个古月一次,不像是个会随便杀人的人啊……”
“哼!你以为就你见过,咱们也都见过,第一眼看,都觉得那小子长的斯斯文文的好欺负,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那人说着摇摇头,像是有什么痛苦的回忆,“杀人不眨眼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要杀司徒亮呢?”东萧继续打探。
“前几天是司徒老庄主的寿辰,你知道吧?听说是在那天的寿宴上,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古月当众让司徒亮那小子好下不来台呢!”
“依我看啊,司徒亮那小子也该收拾收拾,仗着自己老子的势力,整天作威作福的,被羞辱了也是自找的!”另一人跟着不屑的骂道。
东萧想了想,扔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就因为这个杀人也太牵强了吧,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吗?”
那人一听来了精神,立马凑到东萧跟前,神秘兮兮的道:“你别说,还真有,古月有一种独门的银针,你知道吗?”
东萧回忆了一下,那晚郊外,古月的确给自己看过一根尾部带着弦月的银针,就点了点头。
那人接着说道:“就是那种银针,被发现钉在了司徒亮的正中眉心上!”
“啊!”东萧倒抽一口凉气,连二楼靠着栏杆的古月都莫名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不觉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那些人还在说着什么,东萧抬眼看了看二楼,见古月已经离开回了房间,想是没有什么再问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也告别了那人,匆匆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