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一路沉默地听我陈述,等到了宿舍他才开口问道:也就是说,你只是看见孙善仁上了一辆轿车,车里等他的人你在新闻上见过。你根本没看见那个与他交易的人,甚至你当时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却因此要杀了你?
我点头,我只是无意间看到那张脸,关键我根本不认识他,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新闻,我还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孙善仁却因此杀了我和娜娜,我可以和窦娥做姐妹了!
张北皱眉:我去找台能上网的笔记本电脑来,给你重放新闻。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孙善仁如此讳莫如深!
等我指着新闻说就是这个人时,张北和娜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小彦更是轻哼一声傲娇地转过脸去。张北一脸郁闷地问:蜜糖,你知道我们省的老大是谁吗?
我瞪着他:废话,我能不知道吗?
张北叹道:他叫郑长安,公安厅唯他马首是瞻,你说他是什么人?
我吓一跳:这怎么可能?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跟孙善仁搅在一起?
我们都沉默下来,我想了想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张北:看来要跟老头子汇报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张北,我只把他当成恰好有一双灵眼的普通警察,却从未想过,普通警察又怎么可能看到鬼呢?世上哪来那么多恰好?一切都有因果,前世因后世果。
张北口中的老头子是他九十岁的爷爷,享受国务院津贴的革命老干部。据说抗战时期曾立下汗马功劳。
我弱弱地问:这应该不用惊动他老人家吧?
张北沉吟道:事情复杂,只怕这里面水很深,牵涉之人太重要,我根本无法调查。
我低头无语。娜娜摸摸我的头,小彦难得开口:凭他的地位根本没必要贩毒,这其中不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要是能弄清楚这个就好了。
张北走后,我们三个觉得无聊,娜娜问小彦:你会斗地主吗?
我:人家可是智商130,肯定会!
娜娜:好,那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老规矩,谁输了就贴纸条,贴满三张就钻桌子!
谁知小彦来一句:钻桌子有什么意思?贴满三张就绕校园走一圈,碰到人就……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碰到鬼就说一句:我是笨蛋,我比猪还笨!声音不能太小,一定要让对方听到!
我狂翻白眼,真是幼稚!结果,小彦一直翘着二郎腿等我和娜娜轮流出去游行。这一回轮到娜娜出去,可是过了很久也不见回来。
我不禁担心起来,出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等夜幕降临,娜娜自己回来了,只跟我说了一句:我好累,先睡一觉再说。
我不解,但她既然回来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这所学校一到春天樱花满园,道路两旁都是樱花树,春风拂来,花瓣满地。空气中都漂浮着清新温柔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想恋爱。所以这条路又被学子们叫做情人路。
我坐在樱花树上看着双双对对的情侣羡慕不已。话说做鬼的几大好处之一就是:身轻如燕,什么上树爬墙很是顺溜,当然电影里鬼可以穿墙啊飞来飞去啊,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都是你们自己yy的,真心不行啊,倒是可以从楼上往下跳,反正摔不死嘛!但一样感觉很疼。
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樱花树下,少年翩翩而来,他有着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樱花瓣一样柔软的红唇,我闭上眼,他吻下来。我总以为未来还很长,总有一天我可以完成这个心愿。可人生啊,有多少这样的自以为是最后变成时不我待。
张北从这条樱花道尽头走来,格子衬衫搭牛仔裤穿在身上精神帅气,旁边走着一位长发大眼的女孩,因还有些春寒,女孩白色连衣裙外穿了一件粉色开衫,两人登对得让人忍不住要喝彩。所谓才子佳人,不外如此。
两人谈笑风生,女孩甚至还伸手拂去了他肩上掉落的樱花瓣,如此亲昵自然。我本来想忽然跳下去吓他一跳,好让他在女孩面前失了风度,眼看他们越走越近,我却失了兴致。
记得我曾问过娜娜她那时候是怎么知道张北是警察的,她说在孙善仁窗外偶遇后,他俩又单独见了一次,并就暂时不告诉我已死亡的事实达成一致。
我又傻傻问娜娜: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俩已经死了呢?娜娜摸摸我的头说:“我亲眼看见我们的身体被送进医院。可不知为什么我回到学校才看见你,当时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复活了。后来发现你跟我一样,但你以为自己还活着。”我这才恍然大悟。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北似乎越来越忙,很少再召集我们开会。小彦跟着张北神出鬼没的。娜娜也经常早出晚归,似乎只有我一个闲鬼整天无所事事。偶尔三只都有空就坐下来斗地主,几个回合下来,学校里的游魂野鬼们都知道我们两个女鬼打牌打不赢一个小鬼。于是我和娜娜成为鬼界的两大笑话!
有天晚上,我走在学校路上,正准备回宿舍找娜娜出去喝一杯,忽然看见孙善仁匆匆出来,拉开一辆黑色套牌车准备上去,那辆车似乎就是上次记忆中的那辆。
我瞅准时机跟他一起上了车。车上除了司机外再无其他人,孙善仁上车后也不说话,只闭目养神。过了大约半小时,汽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司机并不下车,只说了句:孙老师,老板在里面等你。等孙善仁下了车就径直开走了。
我紧紧跟着孙善仁,生怕一不留神就进不去了。等进到里面,我突然觉得头晕眼花。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人,那人六十来岁,正是郑长安。只听他亲切唤道:阿善,你来了!
都说鬼魂感官灵敏,此时我分明看到孙善仁脸上一闪即逝的厌恶。然而下一刻他已经扬起类似惊喜的笑容:首长。
说话间郑长安已然走到身边,他居然伸手拍了拍孙善仁的屁股说道:跟你说过多少回,私底下叫我阿安就好。最喜欢你动情时叫我阿安哥哥了。说完他搂着孙善仁的腰向卧室走去。
如果到这里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就真的白活21年了。此时我已开始头晕目眩全身发软,又被这俩贱人给恶心得想吐。
正在这时,小彦出现了,他拖着我迅速离开了别墅。一出门,我立马觉得空气都新鲜了,头也不晕了,就是还有点虚弱。
回到学校宿舍,张北和娜娜都在,看我平安无事都松了一口气。张北叹气:你可真不让人省心,什么地方都敢去!他们这种人的地方一般都会请大师整理的,你要是再多呆一会只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把在别墅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娜娜和张北听得脸都白了,一副欲吐不吐的样子。只有小彦一直臭屁脸不为所动。我不禁乐了,笑道:果然还是智商高的人心理承受力比较强!
小彦接口: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再去救你!你给我聪明点!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住嘴,不敢再说话。
张北笑:小彦他是担心你,开始你不见了最着急的就是他!
我听了点点头,忽然又问:这意思是你俩就不着急是吧?
张北看着我眼神无奈,只是叹息。
正在这时,娜娜却忽然慢慢地倒下去。张北仔细查看娜娜,脸色却愈加沉重。他说:她看起来像是毒瘾发作。我一惊:这不可能!
张北道:她应该活着时就染上毒瘾,虽然身体已死,但灵魂是有记忆的。而且这肯定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我却突然想到上次斗地主游行失踪的事,怔怔地看着娜娜,她生前就瘦了许多,可我只以为是快毕业了就业压力大。何曾想到娜娜会吸毒?
娜娜父亲是浙江一家地产公司老总,虽排不上前十,但实力也不可小觑。从小衣食无忧,生活顺利,她不想去父亲公司工作,想进律师事务所实习,这才拖延至今。
娜娜悠悠醒转,她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又闭紧眼睛,然后流下泪来。张北带着小彦悄悄离开,过了很久,她终于缓慢开口,眼睛却仍然闭着:去年下半年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跳楼自杀!什么都没留给我们母女,连自己居住的别墅也被法院拍卖,这本来也没什么,可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死后我母亲找到一份保单,受益人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等他满18岁就可以领到200万。
蜜糖,我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父母恩爱,家境富裕,我父亲曾经最骄傲的就是我凭自己的能力考上这所一流大学,他说我比他那些朋友的孩子强多了,他们都是用钱到国外买个学位读,他的女儿却是个真材实料的大学生。可是原来什么都比不上他外面的私生子!这些年跟我母亲的恩爱也都是假的!
她坐起来抱着膝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接受不了这一切,有次去酒吧喝酒被人下了药,后来就沾上这东西。蜜糖,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煎熬?上次你喝醉酒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是你连累了我,其实你错了,孙善仁想杀的人是我!是我看见了他们交易,是我连累了你啊!
说完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大哭起来。我坐过去一边用手环住她,一边轻拍她的背,我说:娜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我永不后悔。
我问娜娜:你看清了那个跟孙善仁交易的神秘人面貌吗?
她摇摇头,于是我跟娜娜决定继续追查下去,我们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可怎么才能把我们看见的东西变成证据却是个问题。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相机,可人类的相机我们用不了,因为我们是鬼,可相机是实物,总不能让大家看见一个相机在空气中飞舞吧?我跟娜娜正为这件事纠结时,一直被我们忽视的小彦在旁边哼了一声。
我们不理他,他又哼了一声,我火了:你一直哼,不怕哼出你的鼻血来吗?
小彦气结,过了两天突然甩了两个吊坠给我,他气鼓鼓地说:这俩吊坠旁边有个按钮,一按就开始录影,而且保证跟人类的相机效果一样好。那里面还有张符,你以后去人家家里就不会不舒服了。
紧接着,他又臭着一张脸说:但是你再敢去偷看人家洗澡还是别的什么,我就把吊坠收回来!
我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兴奋的拍了拍小彦的脑袋,说: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但是话说回来你个小鬼怎么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听到一半本来要炸毛,可最后还是回答道:做鬼我是你们的前辈,智商又比你们高,这点东西算什么!不过那张符是张北弄来给你的。
从这天起,我和娜娜开始整天轮流盯着孙善仁,没了从前暗恋的心情跟踪他变成一件十分累人的事。
这天晚上我跟着他又走进了那栋废弃教学楼,这一次我就站在他身边,当那个送货人走到面前时,我的嘴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那个与他交易的神秘人居然就是学校大门口的保安,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路过,他每天都会跟我们亲切地打招呼。大家都唤他为:保安哥哥!
可如今他正猥琐地接过孙善仁的现金然后步履轻盈的下楼去。
孙善仁放好毒品,靠在围栏上吸烟,我看着他百感交集。从前他上课时意气风发,举例生动有趣,一向枯燥的刑法课在他的巧舌如簧下都变得妙趣横生。所以古人才会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孙善仁掐灭烟头下楼,我赶紧跟上他,他却没回自己的单身宿舍,反而往办公室走去。他走进去对着里面的人说:领导我来交年终总结。接着他拿出个文件夹交给对方,我走向前,原来是副校长,只见他接过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就盖住了。只那一眼我就看清里面至少有两万块人民币现钞。
夜里回到宿舍,我把吊坠取下来,给小彦把影像资料传入笔记本电脑。我有些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好像被所有人欺骗。小彦难得没有跟我斗嘴,他一边看电脑一边老气横秋地说:人本来就很会演戏,要不怎么说人比鬼还可怕呢?
过了几天,我正睡觉,娜娜从外面回来,她脸色不好,有些恶心地把吊坠丢给小彦。还很好心地提醒:你最好别听,直接交给张北比较好。
小彦果真没看,导完资料就把吊坠还给娜娜。然后就出去找张北了,我一看这情形,问娜娜:莫非你去郑长安别墅了?娜娜点头。
接着娜娜忍着恶心说:我听见郑长安对孙说: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护你平安。真他妈俩恶心的贱人!
后来的事情就非常顺利了,郑长安本就被中央巡视组盯着,案子因为张北通过他爷爷的关系递交了一些资料而顺利进行,紧接着拔出萝卜带出泥,孙善仁参与贩毒并杀人的犯罪事实也被查了出来。副校长涉嫌受贿也被立案侦查,而郑长安也成为又一只被打掉的大老虎!
孙善仁被抓那天,因为事关高校声誉被要求秘密进行。我看着他,曾经深邃有神的眼睛下浓重的黑眼圈,高挺的鼻梁上长出了几颗痘痘,下巴胡子拉碴,他依然长得好看,我却已无心欣赏。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的青春从未经过,用心暗恋了两年的人居然是这样不堪,甚至为了这场错恋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北方的春天实在短暂,紧接着就是夏天。本来在这个六月我跟娜娜就可以穿上学士服顺利毕业,如今,我们俩只能混在人们中间看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后来集体合影时,有两个同学抱着我和娜娜的遗像一起照相。我和娜娜感动得热泪盈眶,于是决定晚上分别去探望他们并表示感激之情,当然是在梦里。
半夜,张北要小彦把我们叫到外面,说是给我们庆祝毕业。到了操场,只见刚点燃的烟花正准备绽放。张北人却不在,我问小彦怎么回事,小彦说:等会你就知道啦。等烟花轰轰烈烈炸开时跑来几个保安,一边跑一边叫:又有人在这放烟花,诶,人呢?
我这才想起学校非节假日禁止放烟花而且对燃放数量也有限制。难怪张北这家伙放了就跑!可是,我终于有种要毕业的感觉了。
等烟火放完,我们三只往回走,经过僻静的小树林旁突然听到张北熟悉的声音:小爱,真的抱歉,我想我大概有喜欢的人了。
叫小爱的女生说:你说大概?你自己都不确定怎么就能拒绝我呢?而且在学校这么久也没见你跟谁走得近。我不管,除非你把她带到我面前来否则我就绝不放弃!你等着吧,张北!说完就听见她转身走开的声音。
她直直地向我走来,原来就是上次樱花道那个女生,有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能看见我,可是她直接穿过我的身体离开了。
学校放了暑假,张北再次出现在我们宿舍。他问:你们以后准备怎么办呢?开学后很快又有新生住进来,你们一直在这跟人混住不太好吧?
我跟娜娜对望一眼:小彦说我们看来暂时不会投胎,所以我跟娜娜商量好了,我们决定成立一个私家侦探社,话说我们最适合做这一行。所以就靠你帮忙了!
张北惊讶:你可真会想!你们两个女鬼做侦探?
我对着他晃晃手指:NO!是三只鬼一个人!
张北:我可以拒绝吗?
我摇头:不可以!
娜娜接着说: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就叫黑玫瑰侦探事务所!而且因为你白天要上班所以我们只晚上营业。怎么样?我们很体贴吧?
张北无语。
我们终于也要像其他毕业生一样搬离这所学校,不同的是,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搬家那天,我站在门口回望这所承载了我四年青春的学校,夕阳下十分大气美丽,我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总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我来不及拥有就已经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