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一阵箫声传来,悦耳,清扬。
欢乐愉悦的箫声似乎能激起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
落霖本来是一个将死之人,靠着神医玄师给的一颗续命丹药撑过了千里荒漠,精疲力尽的她以为再过一会,便是黄泉桥孟婆汤,可最后一口气却迟迟未散尽。
是呢,她还不能死。
握紧了手里的那卷金轴,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站起身子,舒展一下腿臂,大步向那传来箫声的深山处寻去,神秘的箫声愈来愈嘹亮,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轻功飞跃。
眼前是一座百丈高的山峰,山壁严实,根本没有缝隙可以过去。
若是旁人,可能便折返了。
但落霖可以,若是方才奄奄一息还会犹豫,现在恢复七分力的她轻轻一跃,如飞鹰一般震动双翅跳过那山峰。
下落时,她仰头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样的轻功,世间绝有。”
夕阳里,一束高高扬起的红发随风飘起,耀眼的像是午日的火红。
红衣红发红护额,少年桀骜挺拔的身姿立于那抹艳色中,像是幻境生出的魅影,随着天色渐渐暗去。
那会是谁呢?
落霖从未见过像这样的人,至少凡尘之中不曾有。
落在山脚处,别有天地,瀑布之下,桂花海里,有一处茅舍,吹箫青年凭窗而坐,正眺目她这个不速之客。
落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往那青年走去,定睛一看,原来他竟至腰下空空如也,唯有半截身子迎在窗外。
箫声顿停。
被人打量,青年但笑无妨。
落霖并不会因为面前人身残便心生小觑,相反,从箫声来看,青年内功的精湛,实乃生平罕见。
落霖躬身行了个礼,诚恳道:“谢谢先生以箫声替在下做疗。”
青年眼角稍稍上挑,向上空看了一眼后,忍不住拍腿滑稽大笑:“姑娘实在不必自作多情,这曲萧声与你无关。”
“也是巧,要是卯时之前,姑娘不可能活着下来。”
落霖听得一怔。
想起方才见过那夕阳下身影,好奇问道:“那是先生护卫?”
青年收起萧,无奈摊手道:”不是,只是一位擅作主张自称苏某朋友的人。“
落霖略微沉吟后,大约明白了:“那位朋友,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青年叹息:“是啊,奇怪的很,可与他相比,苏某好像更奇怪呢,他还有一位朋友,而我......一无所有。“言罢散漫的目光才真正正儿八经的落到她身上,“他从不夸人,却头一次赞了你轻功绝世,不错。”
只是一句不错,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无足轻重,但从青年嘴里说出来,便让落霖受宠若惊。
神龙谷百晓生苏慕,让他说过不错的人不多,而那为数不多也都是榜上有名者。
落霖双手呈上手里卷轴:“在下千里而来,想请先生相助。”
苏慕眼神飘忽,时而看那花,时而看那瀑布,又时而看看那飞鹰,就是不看她手里的那卷金轴,仿若那东西还入不了他眼。
落霖见他有意避讳,心急道:“苏先生,在下真心求助,世人皆求榜上有名,可这榜上皆是无名人,你既铸了这榜,便应负起这虚无传说的责任,现在乱世,渊魔异军大肆进攻中原,北离,南回,赤风,相继覆灭,渊魔残暴强悍,不需一年,便会雀占鸠巢,到时这世间再无一块净土,再无一个完人,就算是这里,也必定落为硝烟乱岗,先生难道愿意看到那样吗?”
任她滔滔有词,苏慕仍是不为所动。
“虚无杜撰的一张废纸,苏某可负不起责。”
落霖不死心:“那先生是想说榜上人从来不存在吗?”
苏慕头往后靠,漠然:“重要吗?”
落霖固执:“于在下,很重要。”
苏慕看着她,面上和善已不复,眼里只余彻骨冷寒:“那很可惜,此榜废了!因为他们都死了。”
“死了?”
“对,一开始就死了。”
“什么意思?”
“兵器死了,杀心死了,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都死了,这榜上早就只有一群死人,死人会需要名字?所以你以为?”
落霖震惊嘴唇都在颤抖:“死了?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只要先生肯告诉下落,在下就算赴身黄泉也一定能找到。”
“下黄泉,找到的便不是人,是鬼了。”苏慕环抱双手,又添上一句:“与其想着依赖那飘无不定的力量,不如多靠靠自己吧,至少你逃命的本事不错。”
落霖听不见他说什么,脸上两行血泪淌下,她捂紧脸空余哀嚎。
那她放弃一切跋涉千里,一心所求是为什么?雾苍万人尸骸里爬出来,舍弃掉尊严苟延残喘又是为什么?国破主亡,雾苍也回不去了,呵。
“殿下——”
胸膛里的薪火刹那熄灭,最后一口气没了,落霖再也忍不住,毒气猛然窜入五脏六腑,她瞪大的双瞳渐渐没了生气,血肉之躯风一吹化作一堆白骨。
而那白骨上,一只脚踏下,“嘎嘣”踩了个粉碎。
“你骗她做什么?”
苏慕打了个哈欠。
眼瞧着,最后一点夕阳落下,面前却又来了个烦人的家伙。
他疲倦的闭上眼:“这已经是第一百零八个了,话说,你怎么还没走?”
“不放心。”
“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卯时之后不杀人。”
“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不放心。”
苏慕觉得与他对话,就是自找烦恼,绕来绕去只会更麻烦,他心烦道:“你觉得我这条命看着就那么好取吗?”
“我只有一个朋友,可他是个废人。”
“是是是,不劳你提醒。”苏慕真拿他没辙,该说盛情难却还是瞎操心呢。
“要我帮你捡起来吗?”
“什么?”
“不知道,好像被记作无名榜。”
“哈哈,还真是会胡乱取名呢。”苏慕用手臂挡住眼睛,虽在笑,但笑声却在抖。
“你不喜欢。”
被人看穿了,苏慕再辩解也没用,他笑到一半泄气了:“你觉得,我在骗那姑娘?”
“恩。”
“从前的神龙谷百晓生确实骗过很多人,但苏某刚才所说都是真话,无名榜不是不想留名,而是他们的名字都已经死了,找到了人又怎样,都不过徒劳了。”
“恩。”
“你这么无趣,难怪没有朋友。”苏慕翻了个身,睁眼看着面前的红发少年,明明是静站着,却也神威不俗,那从头到脚的红太耀眼了。
“不对,我有一个朋友。”少年皱眉,不太高兴。
苏慕轻笑,看着他执拗的眼神,乐了:“我苏慕可没你这么不要脸的朋友。”
少年像没听到,将那卷金轴扔进茅舍里,又解下自己的披风替苏慕盖上,不顾他的怨声轻而易举抱起那半截身子,一脚踢开木门。
下面空荡荡的,风穿过时,总觉得这具身体没有一点实感,时常会让人忘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时候真想,要那时死了该有多好。”黑漆漆的房屋里,有一人的眼眶微湿。
少年把人安放在榻上后,转身就走。
掩门时,他沉吟了一会儿,喉间滚动,又平复。
门内传来苏慕的玩笑声:“不怪你,毕竟你就只有一个朋友,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语末强烈的抽气声,还是暴露了起伏不安的心绪。
少年放在本把上的手紧紧捏成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