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往元幕还有明若离身后移动,听见赵青棋说,“别乱动。”
时嵬盯着地面,浑身一紧,吓得一动不动。“都抬起头来。”陛下道。时嵬微微抬起,又赶紧低头,慌得呼吸都不知如何进行。
“伏微身后那个生员,你为何不抬头?”
时嵬左右打量,发现身边人都在看她,猛然发觉陛下说的人正是自己。
“上前来。”
时嵬双肩发抖,对视上陛下质疑的目光,心中紧张不已。
“你是四门学北斋的生员?”
“是,弟子乃四门学北斋二所生员,时嵬。”
尤是害怕,依然领命上前。
季伏微在她身后说了句,“勿急勿躁。”
她像是背靠了一座大山,得以喘息,稳下心调整心绪。
陛下说,“辄儿,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一个人?”
雨师辄斟酌一番道,“辄儿眼拙,并不觉面孔熟悉。”
“你看他像不像雨师家的人?”陛下望着时嵬,相似的眉眼,相似的朱唇。
雨师家常有男子生女相,先皇雨师乘歌在位之时,便被天下人尊为玉皇,因其样貌昳丽,彷若洁白的玉石雕刻而成,后宫妃子,各有风华,却没有一个女子比雨师乘歌还要貌美。
雨师辄再三观看,觉察陛下心中所想,前几次没有注意看,她在季伏微身边,他只顾着和伏微一人说话,自动忽略了他身边的人,当下一看,这小男孩和皇叔雨师括竟有五六分相似。
再看高位之上俯视众人的陛下,眼中情绪不明。“
看你年纪尚小,今岁几何?”
“弟子十四岁。”
“十四,和简渠同岁,如何入得了六学?”
“回陛下,是离耳郡百色县府学所荐,加之弟子通过了外舍生初试。”
“你年纪轻轻,便能通过六学的外舍生初试,实乃不易,孤来问你几句,都是前几日简渠和博士所言,不必惊慌。”
陛下亲问,教人如何不慌,时嵬点了点头,“恭请陛下发问,弟子虽愚钝,也将竭尽全力作答。”
“前些时候公主和博士学习了清真居士的一首词,不知你可对此人有些了解?”
“回陛下,弟子曾拜读过几篇周邦彦的词赋。”
“读过就好。”陛下这样说,仿佛她原先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只把她看做白丁,能入六学的生员,大多都曾在家中请过先生,家中不甚宽富的也曾在郡县入过私塾。
“可还记得《兰陵王,柳》?”
“曾诵过几回。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淚暗滴。?”
一字不差。
“你倒是个好记性,简渠这一点却是不如你的。”
“弟子不敢,只是多默诵了几遍。”
“你背得很流畅,其中深意可知一二?”
“全篇其实是——”时嵬正要开口解释。
陛下挥挥手说,“只谈谈让简渠疑惑的“柳阴直”三字即可。”
“是,依弟子愚见,此是长堤之上,柳树成行,柳阴沿长堤排列,排出一道直线。”
“若照你如此思考,简渠又何必去追问吴博士?”时嵬被噎住,不知应该如何作答,这是教她词的先生所说,她不知还如何深入回答。
“伏微,你——”原本想让他开口,顾忌他或许会为同舍生开脱,直接绕过了他,对身边的雨师辄道,“你来说说,在修文馆这些时候,总不能什么都不知。”
“陛下,辄儿想到了‘日暖柳阴直’这句。”
“说说你的见解。”
“柳,柔脆易生,常为离别时见物,前人亦有折柳送别之举,阴,深难测谓之阴,直者,不屈也。然,题为柳,实则是说送别之意,故词中多伤感之意,送别的人和将去的人因为分离内心悲痛,故见时当正午、日悬中天,眼前一棵柳树的树阴直铺于地。”
陛下笑了,“看来修文馆的博士并未因你们身份便宽待于尔等。”
“是,陛下,修文馆的课业可难了。”雨师辄卖乖。
季伏微拱手作礼,“弟子也想探讨几句。”时嵬说的并没有错,而雨师辄当然也是站在离别的角度分析,两人得出了不同结论,事实上只是观点切入不同罢了。
时嵬看得更加广远,雨师辄立于身前看待。就像是一颗梨子,横切的梨核和纵切的梨核总是有几分不同。
陛下在有意压制帮助时嵬的声音。“罢了,今日说得够多了,那位年纪尚小的生员,想必离家颇久,归乡心切,如今连书也是不能静心看下,大射礼乃是国礼,不可有偏差,孤许你早日返乡,在家中静心读书,来年入四门学也可跟上同窗的步伐。”
“遵旨,多谢陛下隆恩。”时嵬跪倒行礼。日日踩礼,时嵬从早便和北斋二所众人一同熟悉礼节,夜间也要从门口走到院中,假设就是上阳宫领地,一步一步依礼前行,自己认真还不算,有时候还要拉上师兄们一同在院中踩礼,弄得元幕都说她魔怔了。陛下只是轻轻一句话,便废了她所有努力,这些时候的辛劳,都化为了烟雾。
她还要向陛下谢恩,不可流露一丝不满。
坐上马车,季伏微同车夫再三嘱咐,时嵬抱着季伏微提前准备好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各种果脯、肉干、糕点……
“师兄们不用送了,等我到了家,我会写信给你们。”时嵬嘴里嚼着肉脯。
“要不我们还是把你送出城?”元幕道。
“可以启程了。”季伏微道。
车夫点头,正要扬鞭。季伏微单手撑车辕,一跃入车中。
“诶,斋长?”“我送你到良渚城外。”
“有人御车,又不会迷路。”时嵬虽这样说着,心中却欢快得不得了。
伸出头对车外的元幕还有赵青棋挥手,“师兄,我走了……”
“一路顺风。”
“照顾好自己。”
“来年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