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
誓师大典还有几日,整个宋府都在为此忙碌不已,甚至宋近都被安排了几项任务,整日里被抓着彩排。
大师兄作为年轻一代弟子的代表,更是有重任在身——代表全洛阳年轻剑客宣誓——好几天不见踪影了。
也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把我忘了,没人提我该干些什么,师兄也只是告诉我继续勤加练剑而已,于是我突然成了整个府上最闲散的人员。
不过我自然没什么失落的,原本就对男人的征伐没什么大兴趣,更何况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与剑胆的三年之约,就在这几日了。
这一日,我依旧坐在府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宋府进出的人很多,开始都会有意无意瞄我几眼,时间久了众人也习以为常,可能以为我在练什么入定的功夫,见怪不怪了。
突然,一只黑乎乎的小手从后面拍了上来,我知道来人是谁,也未躲闪,只转头看着自己洁白无暇的衣服上留了一个小手印,“宋近,你怎么来了?”
宋近一脸浓妆,又因为跑得急,汗水滚下,带动妆粉滑动成一条一条的沟壑,模样怪异。
我忍着笑捏了捏他依旧肥嘟嘟的小脸,宋近被我捏脸已成习惯,不再像最早时候挣扎,只是口齿模糊的说:“姐姐怎坐在这里,真真让人好找。这几日做什么彩排,可是闷坏了,好不容易得了空,赶紧来给姐姐解闷儿了。”
是你自己想要解闷吧。
宋近这小孩一直不肯叫我师姐,只不情不愿的以“姐姐”代替,我也不甚在乎师姐师妹之类辈分,只老师似乎特别重视长幼有序,就顺水推舟由着他乱叫,不想倒成了习惯。
所谓得了空,想必是他玩心实在收拢不住,偷跑出来玩而已。
我心下好笑,却也不点破,毕竟他爱玩的性子,被收拢了好几天也着实辛苦,便拍拍身边的台阶示意他坐我旁边。
宋近不是个喜静的性子,学着我捧脸坐了片刻,屁股就不住扭动,对来往的行人失去了兴趣,问我道:“姐姐在看什么。听府上人说姐姐已这么定坐了好些天,总不能真是什么入定的法门吧?”
我想了想,反正老师也是知道的,告诉他也无妨,“等故人。”
宋近老成的挑了挑眉,“男的?”
我斜了他一眼,“是。”
“帅不?”宋近笑得越发鸡贼。
我哪里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没急着反驳,随口顺着答道:“还行。”
“跟我比呢?”
我好笑地看着宋近肥嘟嘟的小脸,可爱有余,但要说帅还太早,“自然是比你强一些的。”
宋近睁大眼睛,似乎我说的是多么令人诧异的事情,“那岂不是比师兄还帅!”
我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这孩子怎么对自己的长相如此自信?懒得搭理他,坐回原状,盯着行人继续发呆。
宋近也安静了片刻,真的只是片刻,然后就拉着我的袖子,“姐姐,那人叫什么?”
我再忍不住,翻了个完美的白眼。
宋近见状急忙解释:“姐姐误会了,我在洛阳少年郎中还算有几分薄面,”也不知他是跟谁学的这种场面话,“不说一呼百应,八十应总是有的。咱们整日走街串巷,对洛阳熟门熟路。姐姐说下这人名字特点,我们去找岂不是事半功倍。”
“我是等人,又不是寻人,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何必漫天撒网呢?”
宋近挠挠头,思索片刻,“那他总要从城门进来吧,”见我点头,宋近两眼放光,继续道,“那我派几人去门口等着,一见姐姐所等之人,飞快来报,姐姐不是能早日见得了?”
我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却不好拂了他一番心意,再而三的打击他也不好,便点头应允,“只不知是否太过麻烦。”
宋近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姐姐放心,我这些兄弟都是自幼玩惯了的,平日里没少过他们的酒肉吃食,这点小事想必不至推脱。”
我倒是对这小子有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平日里看着不务正业,却暗地里把养士的行为学了几分,虽然看着有些玩闹的意味。只能说不愧是望族子弟吗?
我有些心动,另一方面又对宋近小团体的本事有些好奇,于是抱拳道:“如此,有劳近弟了。”
宋近也豪气还礼,“姐姐只管放心便是。”
于是我让宋近跟我回房,画了几幅画像让他带走,想必三年而已应该不至有太大变化,想了想又在画像背面写上他的特征:一把巨大的剑。
照旧过了几日,宋近的一个“酒肉朋友”赶来宋府,见我在门口,忙上前行了个拳礼,我也起身回礼,只听他道:“姐姐请知,有一人与姐姐画上有七八分相似,正往南门而来。”
我豁然起身,宋府正在洛阳城南,如此正好。
我跑了几步,又转身回去,对门房里这几年来已愈发熟稔的关叔道:“关叔,我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出去寻友了。”
关叔笑着点点头,我见状不再耽搁,随着宋近的朋友赶去南门。
到了南门我有些傻眼,平日里也没见洛阳这么多人啊。到了跟前才得知南门这几日已经行了管制,许进不许出,只能等在城门里,大海捞针一般找人。
我盯着闻讯赶来的宋近,他也知道好心没做成好事,有些尴尬,我也不忍责怪,只安慰的拍拍他的头,“不妨事,我们回去等他也是一样的。”
这时带我们前来的那位少年却开口了,“姐姐何不去城门上等人呢?”见大家往向他,又不紧不慢道:“姐姐一袭白衣,在灰黑色为主的城门上想必醒目的紧。那人自然看得到的。”
另一位少年质疑道:“只是城门重地,自然有人把守,如何能上得呢?”
一位有些矮胖不甚起眼的少年闻言出口,“不妨事,我父与城门司校尉有旧,姐姐只管随我来便是,我来疏通一二,必不会误事。”
不成想,宋近的小班子居然还真藏龙卧虎,我还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高调了?”
宋近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犹豫:“怕什么,反正姐姐好看。”
说得对。
在宋近鼓动下,我迷迷糊糊就上了城门楼,随即一眼就望见了远处那人斜挎着巨剑,巨剑剑柄末端绑着一束极为不相称的剑穗。我摸了摸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笑得开怀。
相隔几里地,也不知传音收不收得到。没来得及尝试,就看他突然抬头看了过来,面目未曾大变,只是下巴上多了一层胡须。
我没来由的想着摸上去该是如何手感,笑意便涌了上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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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
“道左。”
只留了一句传音,琴心便匆匆下了城门,约莫是被自己造成的影响吓到了。
我会心一笑,见人流恢复正常,正要催动马匹向前,却纹丝未动。
原是那少年仍在原地定定望着城头,马儿训练有素不愿踩踏,就只得停在了原地。我心下不耐,握鞭在他肩上轻拍几下,“少侠,劳烦让让。”
少年醒了过来,语气坚定:“娶妻当如是。”
我太阳穴狂跳,强忍着没把马鞭甩在他还算清秀的脸上,轻哼一声,微微调整马头避开了他。
道左。
我控制着缰绳缓缓向路左靠过去,那少年阴魂不散的跟了上来,“大侠,在下江夏周瑜,未知足下?”
我懒得与他掰扯,随意糊弄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少年声音不再响起,想是终于放弃了跟我混进大典的打算,我心想终于得了清净。
未成想他居然还是依依不舍,“观足下气魄,抱朴境界已深,甚或已经摸到了归真门槛,且又如此年轻,不该是无名之辈。莫非足下是哪家隐士弟子,走的是‘自出山门无敌手’的路子?”
我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少年了。
须知境界之分十分玄妙,剑意,内息,招式,种种因素不一而足,故而难以严格划分境界,只有自己感觉本身到了某个境界,那就是到了。
这也给分辨他人境界高低造成了很大不便,往往只有交手后才能得知对方境界大概。
能一眼看透对方境界所在,若非是境界超过对方太多,那便是有极为特殊的手段。
江夏周氏,倒是没听说过有此等手段。
我心念急转,对自己跟脚避而不谈,而是试着套话,“你既然出身名门,为何不凭借身份自行进去呢?”
到底是少年,心思单纯,轻易就露出了底细,只见他赧然一笑,“在下只是周氏旁支,又声明不显,本领低微,入不得大人法眼。”
看来他具有某种望气天赋,本身剑道天赋并不如何。
我得出了判断,却也没有深究是何种望气天赋,一是担心被对方警觉出我的探查,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兴致缺缺。
这种天赋对高门大户意义非凡,对我而言却裨益有限。不过也可以略微结交一二,毕竟总有门第愿意豢养此类人物。
又稍作攀谈,终于到达了可容八匹马车并驾齐驱的巨大城门,城门之宽已经让人惊叹,城墙的厚度更令人咋舌。
门口有个简易岗哨,用作维持治安与检查,我下了马,配合着完成了检查。
只有在检查兵器时闹了一点风波,负责检查的小头目似乎认出了我的兵器,打量了片刻,幸而未有多言,只说了一番不可寻衅滋事之类的话就顺利放行了。
牵过同样检查完毕的马,我稍有急切的向城里走去,想了想还是叫上了周瑜,毕竟相逢一场。
入城不久,果然在道左一家酒楼二楼看到了正靠窗,右手支着下巴发呆的琴心。我招呼周瑜一声,将马匹交给门口的小厮,快步迈上了楼。
琴心还在呆呆的看着窗外,好似并未听到我上楼,我好笑的纵身上前,一巴掌就往她头上拍了下去,琴心吃痛的喊了一声,转过头冲我怒目而视,“臭剑胆,我就知道你心眼小!”
眉眼依稀与印象中重合,原本略有婴儿肥的收为鹅蛋脸,眉宇间的英气未曾失去,只是多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媚意,脸上曾经覆盖着的细微绒毛也脱落不见,只留下光洁娇嫩的皮肤,吹弹可破。
见我端详的细致,琴心脸上又渐渐浮上几坨红晕,更添姿色。
“这位便是姐姐的故人吗?”
闻声看去,这才注意到琴心对面还坐着一个小孩,刚才奶声奶气问话的似乎就是他,琴心也从再见的激动中缓过来,为我介绍,“是了。近儿,这便是我与你说的剑胆,剑术一般,人品马虎,只是尚有几分义气还算看得过眼。”
想来是宋家小辈,被称为近儿的小孩上前与我见礼完毕,我不由好笑,“不想琴心姑娘如此谬赞,愧受了。”
琴心皱起鼻头轻呸一声,又补充道:“单论脸皮,此人也能晋身宗师之列。”
正在说笑,周瑜也跟了上来,隔着几步踌躇不前,还是琴心发现了他,问我道:“这少年是与你同来的么?”
我招呼周瑜上前坐下,为他引荐,“这位是方才城门前偶遇的少年才俊。”
周瑜先是做了个环揖,连宋近也未漏过,方才坐下,“在下江夏周瑜,见过姑娘。”
琴心还了一礼,“洛阳宋妍,幸会。”
并无惊讶,所谓“宋妍”,想必是宋圭前辈为掩人耳目替琴心起的名字,为避免有心人探查她复杂的身世,也方便她出外,前辈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宋小胖墩似乎是个急性子,几人聊了片刻,却听他不耐道:“姐姐,故人也接到了,不如我们去西坊玩儿吧。大典在即,各种稀奇好玩的人物都汇集在了西坊,正好也去找一处好玩所在为剑胆大侠接风。”
我本就有游玩洛阳的打算,闻言自无不可,琴心见我没有异议也表示同意,剩下周瑜想搭上宋府的线,更是欣然受邀。
于是几人下得楼来,一同向西坊走去。
宋近听说我有马匹寄存在此处,说了声好办,就一溜烟跑去前台说了几句,回来与我讲说掌柜会安排人将马儿送往宋府,待游玩完毕再去宋府马厩即可。
一路上,宋近还有意无意拉着周瑜落后我与琴心几步,给我俩聊天的空间。我不由啧啧称奇,转头给了他一个男人的肯定,宋近也郑重点头,仿佛在说一切有他。
几下视线来往都没瞒得过琴心,感到腰上一紧,吃疼之余更多是好笑,我忍着疼求饶,“姑娘放小可一手可好。”
琴心又狠狠拧了半圈,才轻哼一声揭过。
我转头看去,三年前只到我胸口的小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更是几乎可以与我平视,原本瘦削的身形也丰腴了几分,曾经平平无奇的地方如今也是大有气象。
视线落下不过数息,腰间又是一疼。
这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学会的这一招,杀伤颇大,我只好不住告饶,连连许诺不停,才换来高抬贵手。
我赶忙走到她另一边,这边实在是疼的不行了。
琴心嘴角噬着笑意,白了我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轻声问道:“可有想我?”
我闻言看去,琴心并未看我,而是故作不在意转过头看着路边的小摊,我收起玩闹笑意,正色道:“不曾断绝。”
琴心又哼了一声,语气似乎终于有些满意,“还算有点良心。”
我如饮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