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
“剑胆,你是故意的吧。”
在客栈换过粗布衣服后,我与剑胆两人很顺利的就出了城。似乎我出逃的消息还未传到各门,城门处并没有戒严,更没有画影缉拿。
“哪儿能啊,都是吕掌柜的安排。”剑胆一脸无辜,但是嘴角的窃笑怎么都藏不住,“不说这个了,娘子,前面凉亭歇息下,用些干粮可好?”
也不知那位剑胆口中的吕掌柜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一身打扮,怎么看都是刚刚成亲的农家小夫妻。
我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此时离城不过十里地,夕阳下来往行人依然不绝如缕,甚至由于不少人要赶在夜禁之前离城或入城,人流比午后还要多些。
此时还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况且中午到现在都没有滴水入腹,确实也是有些饥渴了。
亭中原先就有一户似乎是一家老幼集体出游的行人。
一位虽满头银发却气度颇为不凡的耄耋老妇是最长者,之后是一对衣着朴素,神华内敛的中年夫妻。
最后还有三个年龄相差不太大的孩童在嬉戏打闹,让亭中十分欢腾。
那对中年夫妻正在忙着整备吃食,不时对一对绕着亭子打闹的儿女轻声呵斥,语气却带着宠溺。
孩童之中最年幼的一个正在咿呀学语,被奶奶抱在怀中,显然最得老人家的疼爱。
奶奶身边还站着几个侍女,看着好像也没什么规矩,不去帮着主人家料理食物,也陪着奶奶一起逗弄小孩。
看着亭中有诸多女眷,剑胆只在门口作了一揖,并未入亭,只说我们“小夫妻”去城中省亲正要回乡,途径此处略作休息。
那户人家的夫妻虽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但看着十分面善,也是好说话的,没有因为我们两个的农家人打扮便显得不耐。
男主人赶忙放下食盒,回了一礼,然后就与剑胆攀谈了起来。
女主人也上前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亭歇息,还殷勤地为我剥了个枇杷塞入手心,请我稍坐,一边继续摆弄着食盒,一边跟我闲话家常。
我往日里多是与师兄弟们说话,极少有机会能与人闲聊,更别提与妇人闲话家常,心中一时有些新鲜,便也吃着枇杷与她一句一句随口聊了起来。
“你家夫君看着气宇轩昂,礼数又周到,一看就是年少有为,妹妹真真好福气呢。”
我又给剑胆记了一拳,却只能支吾敷衍道:“哪里,方才入亭前看到姐姐家的正帮衬着姐姐干活,夫君如此体贴,才是真福气呢。”
妇人脸上笑意满盈,却连连摆手,“我那夫君素无大志向,只是对我确是极好。”
嘴上说着夫君“素无大志”,但夫人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感,反而多了一些甜意,让我颇为好奇。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子而言,“素无大志”可从来不是什么好的描述词汇。
我抬眼望去,那男人正与剑胆聊的倒好像颇为投机,两人不时相视大笑,还不时手舞足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看来你家那个也是个有意思的。”
“嗯?”
我转头看向妇人,却见她并未看向我,而是看着剑胆他们的方向,“能与我那夫君聊得如此投机,那位小兄弟看来也是个兴趣广博的洒脱之人。”
我还未能答话,却听耳边一声冷哼,原来是老夫人听得妇人一席话,面色不渝,作色道:“一心只琢磨这些个‘兴趣’,有个甚的出息!”
看来老夫人对自家儿子疼爱妻子,却不醉心功业的事情,多有不满,甚至于在我一个外人面前也不假辞色。
妇人眼底的喜色为阴霾所覆盖,脸色一阵青白,不敢顶撞婆婆,只好赔了声不是,低头继续摆弄碗筷。
那对玩闹的儿女也感到氛围突变,倒是很有眼力见的停下了玩耍,坐在凳上,只不时的相互戳弄,低声玩笑。
庭外的男主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与剑胆道了别,进亭来缓和事态。
他先是握着娘子的手殷殷劝导,然后见着母亲脸上阴云密布又忙不迭地跪在母亲膝边为母亲宽心,再回过头安慰抹泪的娘子,如是在三,看着实在是累。
我在一旁十分尴尬,两口吃掉枇杷,起身告辞,也来不及确认对方有没有听到,就匆匆逃离了亭子,拉着剑胆继续赶路。
剑胆也是一脸物伤其类:“中年男人,何其艰辛。”
我白了他一眼,你一个还未及冠的哪儿来的这些感慨。
【剑胆】
天色已晚,该找地方过夜了。
洛阳周边村庄密布,随意找了个路边的村子,我就打算去找一家房子状况较好的投宿。
琴心见我就在大路上找了个村子,颇为不解,“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住村子里吗?”
我耸耸肩,叩响了门:“出了城,就安全了。”
琴心仍然有些怀疑,却见门开了,就住了口。开门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并不怕生,声音清脆,“你们是谁呀?”
我冲她和蔼的笑笑:“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小姑娘还未回话,门内就走出了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汉子面色方正,脸上稍微有些警惕,将小姑娘拉进门,然后问道:“两位是?”
我拱手道:“我夫妻二人原是想进城投奔亲戚,却不想误了时辰,还请大哥行个方便,留我们住一晚。”
汉子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琴心,“怎不去驿站?”
“驿站费用颇高,我夫妇负担不起。”
汉子稍微打消了一些疑虑,又问道:“可有照身?”
所谓照身,就是记载了本人身份、籍贯、样貌等个人信息的身份的证明。
我当然早有准备,从怀里拿出两份如假包换的照身递给了汉子,“自然是有的。”
汉子却没细看,只扫了一眼封面就还了回来,侧过身邀请我们入内,“请随我来,夜色黑,小心脚下。”
道了一声谢,我带着琴心越过了门槛,走入院中,方才见过的小姑娘也拽着汉子的裤腿,好奇地瞧着我们。
琴心冲孩子做了个鬼脸,逗得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院子并不大,汉子引着我们到了侧边的一处房间,屋内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褥都收起来的木床,一套桌椅,桌上没有摆件。
汉子将提着的油灯放到桌上,不冷不热道:“请二位就在此歇息,明日可自行离去,不必辞别。院中有口水井,若有所需可自取水来用。”
我送汉子出门,又道了一声谢,汉子并无回应,只牵着小姑娘走了。
“有古怪。”
我刚关上门,琴心就有些忧心的说。
我笑了笑,“有何古怪?”
琴心皱眉道:“这个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但是很干净,应该是常有打扫,但是进来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女主人。”
“这算什么古怪,或许女主人今日不在,或者不方便见客,也或许那汉子本身就是个持家的。”
“还有,那人明显不是个好客的,但为何还要收容我们呢?”
“那你的想法是?”
“我担心这人会对我们不利。”
“不会。”
琴心不解地看着我:“我说你好歹也是走惯了江湖的,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呢?”
“此人并无恶意,”按手止住她的反驳,我继续解释,“首先,我们此来投宿是无法预计的,因此不可能有预先的谋算。”
见琴心点头,我继续道:“假设他是见财或者,”瞥了眼琴心,等她面色有些发红,作色要打人,“或者见色起意,那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留住我们。”
我伸了个懒腰,“那么,他应该表现的非常好客才是。但是看看刚才那位的表现,就差没直接赶人了。”
琴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点道理,但是他为何要邀请我们进来又如此做派呢?”
“很简单,他在担心我们对他不利。”
看着琴心有些惊讶的表情,我有些好笑,“你以为只有你有防人之心吗?没见自他出现后,就一直护着小姑娘,不让我们有机会接触她吗?”
可能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当成了坏人,琴心有些生气,骤然从椅子上气鼓鼓的站起来,“我去跟他说清楚,我怎么会是坏人!”
意思是我可能会了?
我对她的言下之意有些无语,拉着她坐下,“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
看琴心还有些无法释怀,我劝解道:“这汉子看着不像是寻常庄稼汉,举止有度,言辞也颇有章法,而且他明显是识字的。”
琴心有些不以为然,我只好再深做解释,“读书识字对你我来说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对庄稼汉来说,可就是稀罕本事了。再结合他防备的态度,或许是近日会有仇家上门。”
琴心恍然道:“他要看我们的照身,是在确认我们不是他的仇家?”
我点点头,“因此他只扫了一眼照身,在确定我们有真的照身后,虽然依然有些防备,却还是邀我们住下。至于让我们早些离开,应当是不想连累我们。想必那汉子是个有情义的,若是往常时日偶遇,我必要结交一番。”
“因此虽然他表现的极为不耐,你却还是一再感谢,是看出他的为难了?”
我一脸孺子可教的点头。
“那你为何不提出帮他应付仇家?”琴心不满地问,“是在担心我们身份暴露?不对啊,你刚才说出了城就安全了。是了,我还没问你,为何出城就安全了?”
我有些头疼。
这姑娘打破沙锅的作风和路见不平的侠义心都是从哪儿遗传的?